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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的姨妈

“死而复生”的姨妈

作者: 蒙羽 | 来源:发表于2020-04-15 23:59 被阅读0次

    如果她的母亲、父亲、弟弟、妹妹、丈夫、女儿、儿子、女婿、儿媳、孙子、孙女、侄子和外甥,都执笔开始写他们眼中的她,那么一千个作家的笔下是否也有一千个她呢?如果把这些文章汇集成书那可能看着都不像形容一个人。

    她唯一视如己出的亲妹妹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的唯一的姨妈。她叫曹艳梅,死了已有两年有余吧。在中国死者为大,按理来说尤其是长辈要有讳称,我应该说她走了、安息了或者去世了。母亲就曾严厉斥责我不应该总是用死字来形容她的姐姐。我优越地认为自己有一种超然看待死亡的态度,生和死只是两个点,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点。可是回想起来我确实应该尊重他们对待死亡避讳的态度,不应该有意无意激怒他们。

    她的葬礼我没有参加,但我有属于自己的告别仪式。在她活着即将死去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她,原话我忘记了,大概意思就是。姨妈,你我有缘做了一世的亲人,我害怕有一天没不及和您告别,打这个电话最后的意思就是,和您说声再见。她已癌症化疗两次,有气无力地安慰我说,“孩子,没事。”她在电话的那一端里好像看到了到我流下的泪水。

    读者读到这里可能感觉这是多么温暖的亲情,事实并不完全如此。我不参加她的葬礼,是由于在我最艰难的时刻她欺骗了我,这一点直到她死我都不能原谅她,死之前她还试图狡辩。

    最近她“活”了,总是蹦出在我的眼前。下午女儿发高烧,我和老婆带她去治疗,回来路上我骑着电动车,有意无意地回想起来,童年发烧的我如何被姨妈、妈妈和姨妈的儿子海军哥一起在我的全身涂抹白酒降温,这些温馨的记忆反而让我很愤怒。

    可能是我颇具人文情怀,常能带着慈悲心去看世间苦难。姨妈死之前会偷偷给我说些话,比方说化疗太苦她试图自杀过几回。她还告诉我,她经常迷迷糊糊地看到他死去的大弟立在她的卧室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她,为此廉颇不老的她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刻意

    指使我的海军哥哥去舅舅的坟头烧纸钱,警告他阴阳两隔不要总是来骚扰她。

    目前我也有这种感觉,您老都死了为何总浮现在我面前,勾起我各种的情感呢?我决定写下来,把我眼中的她描绘出来。据说仓颉造字那晚鬼神嚎哭,我比较喜欢的一个解释是,未知的东西被命名不能再造次。我想可能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需要一个新的梳理。

    曹艳梅即我死去的姨妈是个什么人?我想通过几个故事来让看客有个大概形象。

    她身高大约172cm,人高马大、怒目金刚,是家族中的长女,我的朋友曾形容我身高170cm母亲的性格,比男人还男人。我的母亲提起她姐姐的刚烈还是掩面自愧不如,一直敬畏她姐姐。我的两个舅舅都是江湖中人。尤其是我身高188cm吸毒的二舅,智商很高、说话风趣幽默,在监狱犯人中颇有威望,在他每次出狱后搞钱,然后吸毒,不节制地吸,吸到快死的时候,公安干警总是能如天降神兵迅速将狡兔三窟的他捕获,这样的状况都发生好几回了。不甘心的、颇具反侦察意识的他每次在监狱里都在绞尽脑汁复盘到底是谁出卖了他,如何在再次出狱之后突破疏而不漏的法网,如何把这个人找出来加以“江湖规矩”。画面的另一端,是他大义灭亲的两个姐姐(我的姨妈和我母亲)每次不忍看他吸死就在电话里哭着决定把他“送进去”,中国人的话很有意思,”送进去”的反义词是“捞出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大姐,他的大姐面对他怀疑的眼神,还一次次很挑衅地质问她弟弟,“埃生,这一次难道又是我把你弄进去的吗?”这就是两大高手之间的博弈,他们也许没看过《三国演义》的空城计,但玩得很溜。

    每次他们三人在一起,一个晚上的聊天都很精彩。三人智商、口才、性格都强,说话一个比一个得劲,我有幸目睹过过年癌症化疗两次的她熬夜和弟妹热闹聊天,白天还非要亲自下厨亲自给弟妹做饭,我二舅很纳闷啊,”这到底谁是病人?谁照顾谁啊?”

    我不怎么怕她,打小。我从12岁起,我妈就拿我束手无策,邻居住的就是我姨妈,看到自己的妹妹被我气哭去睡觉,义愤填膺,板着脸扯着嗓子就来阵前与我叫板,我大吼一声,“我们家的事情你少管。”我妈在楼上听了气得都笑。

    但我时常记得她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经常能激励到我。2016年我一事无成还有疾病缠身,倒霉透顶。我姨妈就跟我讲,“孩子,你记着贵人多磨难。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人蹬着自行车,去邻省山西贩卖黑豆,卖完黑豆的钱又买香烟拉倒陕西去买。去之前我找了一个算命的看了一下,他说这趟去不了。我不信命非要去,结果回来的道上我看到一片黑云飞到我的头顶,倾盆大雨把我的香烟全部湿透打烂,我当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书中我认识第一个的英雄人物是舍生取义的荆轲,现实中姨妈给我的灵魂烙上了“永不言败”这四个字。

    相比我的父母,她对自己的力量是有节制的。我现在都很感激她,因为我们是邻居,各开一家店卖衣服。在我还是孩子多次淘气犯错后,父母如黑白无常一样来拿我命,无情地咒骂我、毒打我时,她总是勇敢地站出来反对他们的暴行,她的话很土好像还不是能从逻辑上说得通,但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很温暖。“你们打自己的小孩怎么能像对待小偷一样往死打呢?”她出面阻拦过数次。我现在回想起来,一股暖流沁入心脾。

    姨妈在我幼时的形象里也有很让一个孩子吃惊的操作,比如我妈去厕所让我看店,嘱咐我来人就去隔壁叫你姨妈帮着卖,每次我家店里来顾客买衣服我妈不在,我姨妈都说,“你要这一件衣服是不是?行,你跟我来,我这里有便宜还又质量好的。”我长大了才对我父母谈起这事。

    最令我受不了的是,我大学时有一次喝酒门牙撞掉了,需要及时跟换。致电我妈,我妈居然把我骂了一顿,恶狠狠地告诉我,她没有钱给我配牙齿。上大学半个月我都把不敢言笑,“无齿之徒”经常很没面子。我伤心欲绝啊,在我最苦难的时候,我的父母不给我补牙齿的钱。绝望之际,我想起了给姨妈打电话,姨妈答应第二天打钱给我。第二天当我姐姐接电话之时,告诉我,姨妈有事没在。我确信我收到了她婉拒我的信息了。电话那头应该是我第一次怀疑这个世界的时候,母爱、父爱、亲情,我亲爱的姨妈如果您直接坦诚拒绝我,也许没有那么大伤害,拒绝我也可以啊,怎么还玩计谋。我伤心地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听着“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那一刻我对人性开始逐渐绝望,我的眼泪和我的心一样硬冷。

    我海军哥哥估计到这会儿都不能理解,为何我与他兄弟多年,一起喝酒数次。作为我姨妈的亲侄子,他的表兄弟,死者为大,我怎能残忍地不送他母亲最后一程呢?而且我很直白无误地告诉他,我不是有事不能参加我就是不能去,不能背叛过去的自己。过去我的姨妈她不经意的谎言熄灭了一个少年对人间美好的向往的那盏灯。

    这是我过去对这件事情的认识。如今,当我回头再来看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有了新的认识,她即便没有给我钱,但还是打电话给我的父母,告诉他们给高凡钱让他去补牙齿,要不然他胡作非为去搞钱到最后还是要你们来承担后果。我的父母呢,也不是完美的父母,他们可能觉得我在骗钱,可能节约过头。他们的过错,我觉得都不重要了。

    也许我姨妈冤魂不散,她觉得我欠她一个公允的态度。或许是我的潜意识觉得,我们应该和解了。如果我是上帝,在天堂上我设置一个房间,高凡和她的姨妈面对面坐着,双方慈爱的眼神里化尽了过往了怨恨,大家彼此微笑,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光。

    在我人生的历程中,姨妈毫不夸张地讲是看着我长大的。从襁褓中的婴儿、到顽劣的少年、再到暴躁的青年为止,她没来得及再能看到一个心怀感激、敬畏的我。钢铁直男的我一向短于抒发情感,我想用两个真实的故事来表达我们之间的爱,来结束这段历程。

    我不记得那是否是我的第一次美好记忆,也许是我妈告诉我的。可是我脑海里一直有这样的画面。夏日的骄阳下,知了在院子里不知道哪棵树上在叫,透过巨大的树冠斑驳的树影洒在脚下黄土之上,山上树下两三岁的我和妈妈,看见了远道而来姨妈和哥哥,他们背着一大袋蒸好的馒头,满脸微笑地走向我们,我很开心,从妈妈的怀里跳了起来,奔向了姨妈和哥哥,那个夏天好像一直没有在我脑海里结束。

    25年后,姨妈做完癌症化疗手术从西安坐哥哥的汽车回老家的路上,我从轿车的后排下车,我打开副驾驶的门,车上的人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28岁年富力壮的我深深拥抱了六十多岁单薄的姨妈,并轻吻了她的脸颊,未曾言语。她潸然泪下,土土地说了一句,“小时候没有白白疼爱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指的是那个疼爱我的夏天。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记忆和现实的边缘她的影子在轻歌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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