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群先生离世后的近两年来,见诸报端的怀念文章很多,许多书法家都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对这位老书法家的敬慕和哀思之情。何先生的妻子张秋娥女士,也多方搜罗先生的旧作、照片和文章,整理留存,以继先生未竟的事业,其用功尤勤,着实令人感动。昨日,她整理文章,发现原康生先生写的一篇讲稿,概是何先生生前最末一次在故里洛南办书法展原先生作的开幕致辞吧,张女士觉着好,想让原先生随文附一题目,进行发表。微信留言之隙,原先生恐事务冗繁,一时未及回复,我便将原先生联系方式私发给她,附带地发了几张我留存的那次展览的旧照,让她作为纪念,她说这些照片她是头一回看到,没想到何先生离世后,依然有这么多书法人记得他。是呀,有许多人记得他。她这么一提,又让我想起关于何伯群先生的一些事来。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我们初次见面是在何伯群先生于县博物馆办的书法展览上,彼时何伯群先生精神矍铄,上身着一件宽松的浅蓝色的新式唐装。那段时间,他每天一大早便来到展室,等傍晚人都走后才匆匆离开。当时我还是一个文弱书生,没有远大的人生理想,因为生活清苦,曾多次萌生辍学的念头,好在石冬鳌先生迷途指津,这才重返了学校。当时我狂热的追慕书法的劲头,较之于壮硕汉子的烟好酒瘾,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想见这次展览于我而言,是多好的学习机会。我一清早进去,一直呆几个小时才出来。现在想来,概是十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可我仍然记得,在正厅中悬挂有一副长卷,上面的内容是苏轼的《赤壁赋》,笔力浑厚,结体错落,欹侧摆动摇曳多姿,笔墨干而不枯,湿而不润,流畅潇洒,相映成趣,是为情感的自然流露。于心怀方面,内容上的摘选,亦能衬出书者对古人书作的深彻感悟和他潜意识里隐逸自持,不羁陈套的某种探索。许是作品的搭连,他与我一下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他走近我,侃侃而谈自己对《赤壁赋》的理解,甚至回答了我一直对书法所困惑的几个问题。那时,我真是肆意到了极点,竟也不觉浅陋的见疑就问,好在先生并不厌烦,一一给我释解。现在回想起来,何先生对古典文学的体悟,对心性与美的阐释,多少带给我些许启发,至少它让我明白,书法不单是书的艺术,更须要书、法并重,二者兼顾,即对内容与心怀的要求甚为严格,只有当一个人的修为不断精进,他的书法才能向里而宽,永葆艺术的青春与活力。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相去一年,我求学去了西安,他也展转到了北京,彼此交往的机会渐少了。学习间隙,我依然没有停止研习书法,经常去阅览室读书、看报,弥补自己在书法理论方面的不足。我也零星从故乡打听到许多书坛轶闻,自然格外关注着他,因为在我心里,他不仅是一个书法家,还是一个自强自立的榜样。他一个人展转于诸多城市,甚或国家,捧着书法的余热,推介传统艺术,慰藉他人的灵魂,单是勇略,便足以让年轻人虚心学习。况且,何先生书法恢宏敦厚,高古劲健,源于何绍基,又能自出机杼,成就自身“何体”的另一新貌。这也足见他一面孤苦求索,一面在否定自我中立新,始终不曾止步。2013年,何先生于北京宋庄建立了何伯群书法艺术馆,一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可谓名动京城。各种报道不断传回故乡来,众乡亲同道无不为之欣喜和自豪。我也通过网络搜罗了相关的文章和书法图片,感慨七八年过去,我们各自安好,都有了自己所钟爱的事业,我于僻野之地作起了教书匠,他也开馆办报,将书法经营得风生水起。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也是那一年,他回到故乡办点事儿,我们匆匆约见了一面,起因是我想买他一幅字,装点一下我的书房。我觉得见面聊更妥帖些,便商定第二天早晨去他那儿。为避免耽误他下午去西安的行程,我去得格外早。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迈进院门,一池荷花开得灼灼的,艳艳的。田田的叶子中间,亭亭玉立着一朵朵荷花,硕大的花儿,有白的,有粉的,有红的,它们交杂在一起,纯净淡雅,美艳如霞。微风过经,摇头晃脑,一派顽皮的气象。缕缕幽香随着枝叶的晃动徐徐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好一池娇艳的荷花,芬芳、雅致,又卓尔不群。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进了内屋,何先生早已沏茶等候,我拣定靠近茶几的沙发坐下,彼此商定了价格和内容。他取出近年出版的《何伯群书法集》,同我聊起背后的一些故事,并题了上款,廉价的售于了我一本。这是他较全尽的一本书法集,由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里面包含着他的诸多书法精品,对研究其书法艺术的人而言,它具有可资借鉴的重要的史料价值。我请他写一副四尺横幅,他想罢,从书房抽屉里取出一大摞他平日积累的书作,让我挑选,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便替我挑了一副,内容是杜牧的《秋夕》,说我将要成婚,这内容妥帖一些。我问他手头是否有零星的小幅作品,或是不成文的小品,供我带回去欣赏、学习。他说没有,但又怕我失落,补充说;“我给你另写一副,难得你这么喜欢书法!”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在他家阳台外,支有一张大条桌,他仔细酝酿了一会儿,摊开一张四尺宣纸,待水墨交融后,提笔写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联句,说是对我的一点鼓励。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差不多到了他出发去西安的时候。临走前,我们还合影留念,背景是他贴在墙上的一副书法,笔力遒劲,结构宽博。我出门后,又见那一池娇艳的荷花,迎风曳动,在骄阳下灼灼盛放。美丽的叶子簇拥着盛开的娇羞的花朵,绿、白、粉、红,四种颜色和谐搭配,合成了一幅多彩的画卷。荷花冰清玉洁的韵致,在美极艳极的色彩映衬下,显得异常可人。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自此以后,我与何先生也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翰墨轩,他举办个人书法展;一次是他主编的《洛南文脉》上有我的一副草书作品,获赠样书一册,统一去他住处领取,取书的地点,还在那片娇艳的荷花池畔。去时,他正端坐在藤椅上,恬静地喝着茶,还是如故的问候和鼓励我,并郑重地将书递到了我的手里,嘱我继续努力。那是我们最末一次见面,竟也成了永别。那些他自作的诗文,联句也纷飞如黑色的蝴蝶,升腾在茫茫的夜空,照亮着正学书如我者,寻根溯源而探其长风。“胜地喜临水,万叠云山来缥缈;高情还爱月,一园花竹尽玲珑。”“读万卷书,集风云月露篇篇是锦;行万里路,写山水烟霞处处皆诗。”……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不知何故,我时常想起那一池娇艳的荷花,它们独守着自己的清正之气,高洁而馨香,有着仙风道骨般超然脱俗的气质,美极艳极,灼灼地盛开在自己的花季,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与芬芳。何老师亦是如此,他一生沉淫笔墨,以皓首穷经,用针挖井的非凡毅力,于笔墨诗卷里孤苦求索,开拓出自己独特的书法气象和审美取向,正如费秉勋先生撰联赞曰:笔健古今,书界堪当掣鲸手;气豪南北,艺坛足具探骊才。
2019年3月1日
吕宏兵| 那一池娇艳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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