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偶然刷到一个短视频。视频中,年幼的宋仁宗问帝师晏殊:“是要教我咏梅词吗?”晏殊笑着回道:“好词原是天赐予,今日臣不与殿下说文解韵,只踏雪闻香,再采几枝好梅,集一坛花上雪,回去令厨房新雪煮茶,烤一炉梅花馅的酥饼。” 那一瞬间,我被击中心扉,有个声音在心底呐喊,这就是晏殊,这就是那个霁月清风、人淡如菊的晏殊啊。在此,我必须感谢喻泰恩,他真是个好演员,完美诠释了晏殊的个人魅力,使晏殊在我心中有了具体的形象。
我年少读《红楼梦》时,读到妙玉同黛玉讲采梅花雪煮茶那段,只觉妙玉故作姿态,附庸风雅,心中很是不屑。可如今,我看着晏殊,就觉得踏雪闻香,新雪煮茶,是一件优雅写意的趣事,让我兴趣盎然。为此,我专门询问爱茶的陈妹妹,是否愿意在今年初雪时,一起尝试下新雪煮茶这样的趣事?结果,被陈妹妹泼了盆凉水。因为她几年前就试过这种茶艺,无奈雪中杂质太多,根本泡不成茶。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晏殊的喜爱。于是,我回家详读晏殊的词及相关注释,重新去了解他的生平事迹和典故。
晏殊,又称叔同,工诗善文,以词闻名。其8岁能文,14岁被真宗赐同进士出身,从此进入官场,浮沉官场多年,直至52岁拜相。不仅物质生活优越,且身处真仁两朝太平盛世,特别是晏殊做宰相时,正值仁宗休养生息之时,政务不多,人称“太平宰相”,真正是“富贵优游五十年”,这在中国古代文人中是极少见的。于是乎,晏殊词虽然公认写得好,却更多地被认为有文无质,是晚会宴游之余的“无病呻吟”之作,没有什么真实思想内容,甚至后人给他一个颇具讽刺的称谓——“富贵词人”。可这个称谓,在我看来,颇有点文人相轻的意思。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文字总是会不知不觉地透露作者的内心世界,好词一定是作者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无须遮掩和粉饰。所以不谙世事的少女时代,李清照会写“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将少女纯情娇嗔的神态写尽。靖康之变后,李清照国破,家亡,夫死,伤于人事。这段时期她写的基本上都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的沉郁凄婉之词。此时李清照的心境已变,再难写出彼时的清新可人之词,但为何能流传千古呢?
因为真,一样打动人心。
同样一首《卜算子·咏梅》,陆游是“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而毛泽东主席却是“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两者一对比,作者的胸怀与格局立见高下,可单纯从审美的角度,谁又能评出这两首词孰优孰劣呢?况且我个人认为,毛主席的咏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纵观古今,才华洋溢的,没有他的丰功伟绩;功绩可与之并肩的,难有他的才情与大气磅礴。但为什么其他诗词也没有消逝在历史长河中呢?
因为真,可以无视境界高低,直抒胸臆。
而晏殊身处太平盛世,年少得志,晚来厚宠,虽也曾三度被贬,但总体一生顺遂。他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身陷囹圄,或是繁华散后倍经炎凉世态,又怎可能莫名生出那些激烈的情感呢?所以同样是写人生无常的悲哀,李煜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是“春花秋月何时了”,激言烈响、愁肠郁结。而晏殊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言辞平和,闲雅蕴藉。何况,晏殊自小笃学,手不释卷,清高儒雅的士大夫风度贯穿他的整个人生,淡雅平和的士大夫精神浸润在他的词中。他忆往伤别,抒发不胜今夕之慨,是“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感叹世事无常,应珍惜当下,及时行乐,是“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写年少轻别,老来相思,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词风清雅婉丽,雍容温润,蕴含哲思,同时真实地反映了他所身处的特殊阶层的生活情趣和处世哲学。
这些蕴含真情而生动的文字,穿过重重岁月,仍能抚慰我们的心灵,引起我们的共鸣,怎么就言之无物,没有思想内涵了呢?若后人真是因为“才命两相妨”,“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的传统思想作祟,就轻易地质疑他的文采,贬低他的文章,那么我喜爱的晏殊做个富贵词人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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