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大离开不过两三年,却已是九十岁高龄……”他顿了顿,抬头看我,仿佛要传递什么信息,我呆滞看着他,直到他嘴角一抹笑意延伸,才倏地收回目光,冷冷地打了个颤,“你……你是说……”我紧盯方远,想分分钟把他撕碎,扔到噼啪炸响的火里,烧成齑粉。
“没那么悲观,你进谷不过两月……”他擅长话说到一半让我猜,可这次惹怒我了,一个扫堂腿把他踹到地上,他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盘起腿,“你最近老是郁郁寡欢,把心里的怨气发出来就好了。”我不领情,怨怼看着他,“你把话说完,不要吞吞吐吐,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完斜睨他一眼,感觉这个男人非但不恼怒,反而很享受似的微眯着眼睛看我,果然男人都是贱婢,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我跆拳道黑带八级,前夫婚内出轨我没忍住,让他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你最好一次性把话说完……”我瞅着地上笑眯眯的男人就来气,挽起袖子上前,秦苒拉住我,摇摇头。
“今天又逮到一头野猪,装一些香肠和咸肉给你朋友,谷里也没有其它的。方远推了推眼睛,一本正经说道。”我心火腾腾上升,无奈拧不过秦苒,也只好耐下心问:“还有吗?”他得意的眉梢要飞上天,还用力挣脱别人的搀扶,谦谦公子般温润浅笑,“朋友也需要维护,她很喜欢腊梅花,我们多采一些,外面正值盛夏,很稀罕的。”我怒火攻心,一把拔开秦苒的手,“好!你来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她喜欢腊梅?”众人全护在方远前面,我成了无理取闹的人。
“我偷看你的日记,不过……也不白看……”
“你朋友孩子大约已经四五岁了,她等你等的很辛苦。我们不妨浅试一下,看能不能有收获。”我看不见方远的脸,心里仿佛架起几口大锅,干柴遇烈火熊熊燃烧着,锅中的水快要熬干了。
“老大又哭了!不知谁轻喃一句,我捂住脸,挣脱秦苒的怀抱,甩了甩手往石屋走去。
“冷芷熙还在吗?”方远在身后问,我脚步一顿,“大约五十多年前就走了,据说是难产,为陶老大的生了三个儿子,死在产床上,很惨……”
“啊!”身后秦苒跪下来恸哭,人群里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我蹲下抱着她,“她是好人,和你一样善良……”她头磕在地上,含混不清哭诉着,“她就是个傻瓜,恋爱脑,谁都能看出来陶老大冷漠无情,她一直被利用,傻瓜……”我也跪下来抱着她“好冷!”唇角哆嗦一下,茫茫然看向上空,几只乌鸦停在石柱上,俯视下方,一阵疾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乌鸦身体一紧,倏地飞走了。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揭开这个伤疤,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方远自言自语,我心猛的一抽,扶秦苒坐到柴火旁,跳动的火焰像一把摄人魂魂的魔镜,我已不再是我。
“我和陶老大,冷芷熙是大学同学。陶尘是校园的风云人物,他多才多艺,丰神俊朗,家境盈实,很多女孩都喜欢他。冷芷熙是班长,热情活泼,两个人的性情相悖却擦出爱情的火花。
毕业那年,冷芷熙的家人希望她出国继续深造,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可是她为了继续和陶尘在一起,毅然决然离开了疼爱她的父母,她父母伤心欲绝,一怒之下定居海外,从此不得相见。
那天下着小雨,她躲在候车室里,哭的很伤心。到了傍晚,我送她回去,陶尘没有安慰,只冷冷一句“既然舍不得,就得去找他们团圆,”连一声叔叔阿姨都没叫,那时,冷芷熙应该很绝望,但女人就是没有记性,两句好话一哄,她忘了痛……”
“后来呢?”我问,方远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夜色宛如他眼中的黑幕,零星的泪花开满原野,宛如无数只萤火虫提灯飞舞,在心灵深处寻找那时幸福。
“无数次的欺骗她的心终于冷了,躲在大洋彼岸的某个角落疗伤,我以为他们之间再没有交集,没想到……”方远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膝盖,叹了口气“大约两年后,他一个电话让准备结婚的冷芷熙放下一切飞回来……”
“没有你,我真的不行。”这句话无疑给麻木认命的冷芷熙打了一剂强心针,她顾不上父母,连夜飞回来。结果,才有以后的诸多算计。
他故意告诉冷芷熙(往生谷)的秘密,并描述的比陶翁笔下的桃花源还要美好,冷芷熙那个傻女人竟然相信了。
“你说她,好像你也相信,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我反驳,在他眼里,女人非傻即蠢,哪来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方远眼皮翻了翻,“不久后的校庆,他故意赞美一位学妹,让同在场的冷芷熙颜面扫地。”
“冷芷熙一气之下来到这里。”我说,他点点头,“我如果没猜错,那时你已经结婚了,很恩爱……”方远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动着,哭的很压抑。
“陶尘不放心冷芷熙……”我小心翼翼看着方远,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我的推断。秦苒仿佛明白了,倏地拉住我,手捂住我的嘴巴,惊恐万状。
“别拦着,让她说……”方远大喝一声,我抱紧秦苒,润了润喉咙“方远,你早知道了,不敢承认而已。”
“有时候也要疼惜自己,欺骗让你安心,何妨不欺骗到底呢?”
“求你了……”转身看见跪在地上的方远,神情恍惚的样子,仿佛一下苍老了。
“陶尘不放心冷芷熙一个人在荒蛮之地讨生活,他更怕有恶人凌辱欺负她,所以想到了你,那时你们夫妻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所以……”秦苒又一次拉住我,摇摇头,我看见大家眼中的恐惧,也犹豫了。
“接着说。”方远头磕在地上,像一只丧家犬。
“他谋杀了你的妻子,悄无声息的……”我闭上眼睛,右手握成拳用力敲着脑袋。
“不对……”
“我第六感很灵的,你有妻子照片吗。”方远抬头,被泪水打湿的眸子充满渴望。他从脖颈里掏出一条项链,一枚一元硬币大小的心形吊坠,上面的图像很模糊,一个短发女孩盈盈地笑着,很甜美的样子。我接过,很仔细看了又看,对方远说:“我见过她两次,十八号当铺服务员,她很冷漠,尤其对我。”方远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她是为了救你,不知道淘老大威迫她什么?”
“她很年轻,跟照片上差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方远嗓子彻底哑了,面容憔悴的不忍心看。
“她很冷,眼里没有光,心中也没有希望的冷。她对我很敌意,仿佛我和你之间有可能产生的事情,都在他们的布局中,还有,她应该被人下了蛊,我看见她的脚,像两条蛇一样扭来扭去,我当时以为是我的幻觉,在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瞬,我确定是真的。”
她在等你,以她的生命做筹码。
“她值得你……”我说不出话来,捂住胸口干呕,秦苒拉住我“姐,走吧!”我迷迷糊糊的跟着她,没走几步,肩膀被擒住,方远的虚影在我眼前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大家乱成一团,扶得扶,掐人中的掐人中,倒水的倒水……我无措地看着众人,当一个人万念俱灰,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一切都是徒劳。
“送他回去,好好睡一觉。”我用力抓住秦苒,直到她喊疼。
“他还没有复仇,怎么会轻易死呢?”
“你们太不了解他了,仇恨会让他坚持下去的。”
“你进谷前陶老大就九十多岁了……”原谷主看着我,他大概很想确定一件事,所以迫切需要我的答案。
“出谷后,外面世界神秘莫测,而且没有选择权,这也许就是(往生谷)的魔力,也是吸引我们的地方。
有没有一种可能,谷外和这里时间是一致的,一年有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
“那你怎么解释这里没有夏天,一年只有180天。”方远盘腿坐在地上,出奇的冷静。
“怎么没有?”
“砚山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你又怎么解释那边落日早,时间过得快。”想到那时随方远穿过岩石缝隙去砚山南摘菜,那边时间过得确实很快,顶着落日余晖穿过来,这边还是中午,当时自己还怀疑天上有两个太阳呢?
“卡顿了吧?”他弯腰拂去裤子上的草,头也不回径直走到石屋门口。
“我能肯定并确定娟夫家的爷爷不是陶老大——陶尘。”
四周死一般的安静,方远扭头,眼里的仇恨如一把无形的刀,泛着寒光。
“四年前,娟夫家爷爷九十岁大寿,西南几省权威人士都来了,宴席开了整整一个月,流水一千多桌。我那时不明白,国家三令五申不可大操大办,为什么陶家可以,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会邀请我?参加酒宴的人非富即贵,就连娟娘家父兄都不在邀请行列,当时我问她,她说她也不知道,她在陶家还不俱备这个能力,是她老公的爷爷——威名远赫的陶老大邀请我参加他的寿宴,现在我明白了,他故意让我去赴宴,又安排来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他们一上座就派酒,我推不掉喝了几杯,然后我借口上卫生间才逃离哪里,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一个地方……”
“冷芷熙的灵堂。”我打个冷颤,一抬头方远已到身后。
“她很漂亮,明国淑女的妆容。初初一瞥,让我惊艳了,久久不能自持。照片上,她一袭浅色旗袍,如墨般的秀发盘起,一只珠钗随意插在耳后,没有过多点缀,简单优雅。她浑身散发出一种魅力,不是物质堆砌的,不是刻意浮夸的,而是一种历经沧海桑田,从内到外散发出的美,不可复制的美,真的!
“为什么不是陶尘?”我一怔,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瞬间消失了。他绕道我面前,眼底阴霾密布,透不进一丝光亮。
“没……没有为什么?”
“我的第六感,很……”他不容我说完,恶狠狠瞥我一眼,拂袖而去,嘴里大声唾骂“又是第六感,该死的第六感。”
“都回去吧,杵在这里也没用。”
“老大,他好可怜!”秦苒下巴搭在我肩上,戳的肩膀一阵阵疼痛,我白她一眼:“你不可怜?”
“陶老大真的不是陶尘?”她问。
“走吧,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不要胡思乱想。”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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