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楼下等公交车去医院看前不久被虫子咬肿了的腿的言茯,遇见一位饭店隔壁新开的健身房的推销员。言茯每晚下班回家时都能看见他们在一楼大厅开总结大会:穿着荧光绿马甲的他们活跃在广场各个角落,派发永远发不完的,印着百度水印的图片的传单。
言茯最近被洗脑的有点厉害,所以在那名推销员递来名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婉拒,而是笑意盈盈地指着自己工作服上的商标,回一句:“你有来过我们饭店吃过饭么?”两个都是暑假出来打工的职员相见恨晚,促膝长谈了很久,末了还不忘向对方再次推销自己工作的地方,颇有些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
三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言茯委婉地向经理提出了辞职的想法。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左右而言他,抑或是抱怨连连的推辞,经理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也许是看出了言茯的犹豫与忐忑,还出言安慰了面色不佳的她。言茯有些说不出话来。出了办公室,原本视死如归的心情烟消云散,就好像眼前的景物都亮了一个色调。当一件一直纠结的事情出其顺利的完成后,就会对不久之前如临大敌的自己感到些许好笑。言茯继续叠着擦手的白毛巾,放进热气腾腾的蒸笼车里。自己的运气,好像出奇的好了些。别人抱怨连天的恶老板,坏同事,都没有出现,实在幸运。
最后一天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来了。
下午两点的阳光正是火辣的时候,天台的地砖在光线照耀下闪成一片白光,光是瞥一眼眼睛就生生的疼。言茯倒是不介意这样的天气。掩上沉重的防火门,她来天台晾拖把后额外多待了一会。紫外线打在身上,仿佛浑身都获得了新的力量,身心一片敞亮。城市里的天空,只有站在高楼顶上才能看的全面。天际线一直延伸到了远处模糊成色块的楼房的后面,再远些,是不知名的山峰,暗青的颜色,看着很是心安。身后木板上晾着的一块块蓝色抹布,在空调机呼呼吹出的热风里不住摇摆。楼下美食街的喧哗隐约传上来了一些。天台上没有别的人,眼前只有大把大把的阳光,直直打在言茯脸颊上。这是属于言茯和自己相处的时光。
言茯还是有些激动的,在分别前枯燥的站立也变得的有趣起来,店里的消毒柜,打包盒,不得不围着的红黑各自的小围裙,都让人不舍起来。周边的人看起来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好像只有言茯的心,在今天格外活跃起来。
不过有些时候,过于活跃并不是件好事,起码在客人多的情况下就应该保持沉稳并有力。
言茯不明白怎么周三的晚上突然就多了这么多人,也不清楚为什么最刁蛮的客人都像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地出现。这个晚上言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负责起了整个B区,连带着A区的几个小座,在配菜台和餐桌前没有停过一次脚步。客人接连不断地来了又去,忙着收拾餐桌,点菜,上菜的言茯还得躲避在拥挤人群中穿擦来回的熊孩子。其他人都去哪了?她想去找其他人帮忙,可B区的事情又容不得她离开。还好在被熙攘的人流压得崩溃之前,言茯还是成功安稳地送走了“南瓜园”的客人。此时已经过了十点半了。放眼周围满满的狼藉,她当真身心俱疲,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到刻板了,前来收拾大型餐具的同事闷闷地挤出一句“加油”后也没了踪影,没有办法,最后在餐厅特意调暗了的灯光下,只剩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大厅里收拾杯盘,声响来来回回的荡漾,听了自己都为自己感到凄凉。
尽管如此,言茯还是尽量和颜悦色的交接了工作,在账台领到这些日子的工资,支支吾吾想挤出几句感谢、告别的话,还是不了了之。没有人再关心她留在店里要做些什么,连言茯自己都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多余,连最后一次指纹打卡都没有去。嗯,言茯也乐得一个人最后在四处走走。她走进后方,看他们手忙脚乱地洗着油腻腻的锅碗瓢盆;她走上天台,看夜空里一片漆黑,和身后万家灯火通明的小区;她走进空荡荡的B区,和刚刚手忙脚乱的自己告别;她走过下单的电脑,带走一张今天刚被换下的旧菜单;带着标志性的头花和围裙,她最后一次以服务生的身份收拾起账台上的散乱的铅笔。
这一天她没有让家里人过来接自己回家。23点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不过刚敲醒了夜生活。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言茯抱着自己的包,坐在木椅上,等着其他人走出电梯,打算再看他们最后一眼。街对面的理发师打闹着吹着不正经的口哨,不出所料的,穿着荧光绿马甲的推销员有三五成群地向人群走去。街灯终于熄了几盏,他们才下了楼。言茯没有出声喊住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愈行愈远,不敢移开视线,不敢呼吸。那么,这段日子就算这么过去了吧!明天的自己再没有从店里消毒柜里拖出碗碟的资格,没有对客人保持笑脸的义务,没有每天准时10点开始的动员舞蹈,还有独自给客人下单时暗暗得意的心情,这些日子,当真结束了。
上初中前就想过当时看来遥不可及的高考,当时觉得简直不是这一辈子能触碰到的事,现在也过去得不痛不痒。曾经以为漫长随意的三个月长假,也过去一大半了。过去和未来,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关系存在的呢?
言茯攥紧了手里卷成棍的菜单。
有些东西,自她交还上去那条围裙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
未完待续
恰逢艳阳好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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