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语言由句子构成,句子由词和词组组成,要使文学语言生动、鲜活而有滋味,除了积累丰富的生活语言、群众语言之外,用词是个重要因素。
如何用词,不是这篇短文所能说清。在这里,只说一下用好动词、形容词、词的活用与准确运用结构助词。
一、用好动词和形容词
句子是语言运用的基本单位。它所表达的意思有基本层次和连带层次两个层次。基本层次是表达句子的基本意思,连带层次是表达连带意思。一个句子的基本意思通常是由主语、谓语和宾语构成;连带意思是由定语、状语和补语构成。
在句子中,主语与谓语在表达语意中起着主导作用,主语是谓语陈述的对象,而谓语承担的是陈述主语性质、行为、状态、发展和内在变化的功能,是句子中的中心词、主导词。因而,谓语的词用得是否准确、生动、鲜活,直接关系到句子表达内容的语气、新颖、质感与传神。
用作谓语的词主要是动词与形容词,当然名词、数量词、代词也可以作谓语,还有词组,但主要的是动词与形容词,用好动词与形容词是增强小说语言色彩与魅力的重要手段。
我对其他国家的语言没有研究,没有发言权。作为我们的母语----汉语而言,它的词汇的丰富、词的多义,我想其他语言只怕是难以比拟。就说表示目光的动词,就有看、望、瞧、瞅、瞄、盯、扫、瞟、睥、瞥、瞪、翻、白等等。同是描写眼睛动作的词,看一眼,瞅一眼,瞟一眼,瞪一眼,白一眼,它们所表达的动作、神态、情感、动机则差异相当大。精准地运用它们,对人物神态、性格、心理的表现起到点睛的作用。
鲁迅先生在小说里动词用得好。这里摘几处与钱有关的动词用法,看一看鲁迅先生用词的精准。他在《孔乙己》里写道:“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在《药》里写道:“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 黑的人便抢过灯笼,…… 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走了。” 在《阿Q正传》中写道:“ 但阿Q这回的回来,却与先前大不同,确乎很值得惊异。天色将黑,他睡眼蒙胧的在酒店门前出现了,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 ‘ 现钱!打酒来!’ ”
在这三篇小说中,几处写到拿钱的动作,孔乙己付酒钱,用 “排” 字,显现了孔乙己的穷困与寒酸。老栓生怕人抢钱,用了 “按” 字,表现出老栓的胆小与谨慎;惧怕黑色人,拿钱用了 “抖抖” 两个字,更刻画了老栓的胆怯;而黑色人收钱用了 “抓” 与 “捏” 两个字,表现出黑色人的凶狠与精明;写阿Q与先前的不同,付酒钱用了 “ 伸” 与 “扔” 两个字,逼真地表现出阿Q的可笑。同是摸钱拿钱,不同的人物,用“ 排、按、抖、抓、捏、伸、扔 ” 这些不同的动词,不仅把人物的动作神态形象地表现出来 ,同时把人物的心理与性格也都真实生动地跃然纸上。
短篇小说《小岛行》开头这样写:“ 风软了,浪瘫了,骆驼岛重又浮出海面。”
“ 软、瘫、浮 ”,两个形容词,一个动词,把台风肆虐后的海岛景象形象地展现出来。
二、词的活用
词的活用,主要是指名词与形容词作动词使用。现代汉语中词的活用是从古汉语传承下来的,古汉语中词类活用的情况很多。古汉语中词类活用多见于名词用作动词、形容词用作动词,数量词用作动词。
名词用作动词如:“ 曹人凶惧,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城濮之战》)这里的“棺”,是装入棺材的意思。“左右欲兵之。”(《史记·伯夷列传》)这个 “兵” 是用兵的意思。“ 乘势,则哀公臣仲尼。”(《韩非之·五蠹》)这个 “ 臣 ” 是让仲尼做臣的意思。 “ 筑室百堵,西南其户。”(《诗经·小雅·斯干》)“ 西南 ” 是方位词作动词,门朝西南开的意思。
形容词用作动词如:“ 倾夺邻国,而雄诸侯和。”(贾思勰《齐民要术序》)“雄” 在这里作称雄讲。“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诸葛亮《前出师表》)“远”,远离的意思。“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老子《道德经》)“甘”,吃甜美的食品;“美”,穿漂亮的衣服。“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荀子·天论》)“齐”,齐整的意思。
数词用作动词如:“ 不迁怒,不贰过。”(《论语·雍也》)“贰”,做两次的意思。“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诗经·卫风·氓》)“二三”,变化无常的意思。
词类的活用是临时的偶然用法,其原词性不变,只是把它在这个语境中当作动词来理解。这种活用会增强句子的活力。
在当代小说中,作家们也常以活用词类的方法,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如 “ 那天伤兵们窝在天井里晒太阳。” “他觉得这个冬天真瘦,瘦得连一片云也装不下。”(海飞《回家》)“ 正月还是寒冬,硬是让老冯的社火队舞成了春天。”(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以楷书写就的那个年月日正在死去,给淹死了。”(刘恒《逍遥颂》)“ 黑驴臀后,汪着一摊殷红的血。”(莫言《丰乳肥臀》)等等。上述名词与形容词在这里用作动词,除了起到动词的作用外,还意外地起到新鲜、生动、形象的效果。
三、准确运用结构助词
的、地、得,这三个结构助词,小说中使用频率极高。它们使我们汉语的句子在表达基本意思的同时,表达了连带意思,使句式丰富多彩。但是这些年来,我发现这三个结构助词的运用出现两个问题:
一是使用混乱,错误百出。“的、地、得” 结构助词的定义和功能,中学就已学过,出现错误是写作者对语法不讲究不严谨所致。
“的” 是定语的结构助词,配合定语修饰主语、宾语和判断合成谓语,表示人或事物的性状、数量、所属。
“地” 是状语的结构助词,配合状语修饰谓语和句子,表示动作行为的状态、方式、时间、处所或性状的程度。
“得” 是补语的结构助词,它位于动词谓语和形容词谓语之后,或者位于宾语之后,它对谓语所表示的时间、处所、程度、动量、动向、动态、结果、可能等方面的意义加以补充说明,对主语和宾语的性质、特征、状况、行为等方面的意义加以补充说明。
“的” 用在定语后面,“地” 用在状语后面,“得” 用在补语前面。功能应该是十分清楚的,但在实际写作和出版中,定语后面用 “得”,补语前面却用 “的”,状语后面也用 “的”,补语前面也用“地”这种错误屡见不鲜,非常混乱。
二是 “的、地、得” 使用频率过高,一部几十万字的小说,这三个词数以万计。句式越来越西化,句子越拉越长。定语、状语、补语用得适当,让句子生动多彩,但现在的定、状语连缀使用,复句有越来越长的趋势,甚至给阅读造成障碍。
我曾经看到过一部小说,作者故意给自己出难题,全书不用定语结构助词 “的”。不可否认,句式中故意不用结构助词 “的”,行文自然要遇到困难。困难往往是激励人创新的原动力,要克服障碍,自然要用心力。不用结构助词 “的” 并非句子里没有定语,只是表现形式改变而已,或者省略,或者隐匿,或者替代,或者改变句型。比如 “ 脑子里冒出一串问号 ”,把定语 “他” 和 “的” 一起省略;“ 岳天岚侧身伸手摸起床头柜上手表扫了一眼,” 把 “的” 隐匿;“岳天岚拿一根藕尖样食指玩着邱梦山胸脯上那块紫色胎记,” 用指示代词 “那” 替代 “的”。但是,这样人为地省去结构助词,有的会伤害句子,有的造成病句。反对滥用,不是不用。
需要说明的是,在这强调结构助词运用中出现的问题,并不是建议废止结构助词,也不是说不用结构助词比用结构助词技艺高超,只是想强调继承汉语的传统,不要过分地让汉语英化。其实汉字的白话文写作,不过近百年时间。文言文的精炼、词类活用是值得继承和发扬的传统。让中国小说更具民族特色,是每一个中国作家的神圣职责。如果这一建议能给人以一点启示,也就不枉作者一番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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