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单字成词,基于此,用字和用词并无分别,即用好了字,自然也便学会了用词,故用词之法不必细说。
关于用字之法,此前也曾做过训练,广义上来讲,无论是练对还是练韵,归根结底都是在炼字。但更加集中的炼字方法,还是扣字补字——即把一首诗中某处文字扣掉,然后重新补齐,看看我们添上的字与原诗的字哪个更好。
当然,有些字替无可替,这并不是说这个字用得有多好,而是根据句意,可用之字太过有限而已。例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可谓不可易一字,随便哪个字抠出来,再让我们重新填,几乎不会有填错的可能。
但有一些诗不然,例如王摩诘此篇《山中》: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人衣。
空翠怎么人衣?空翠,指的自然是山间翠绿的颜色,或许指代林叶。若是叶子,那么“沾”、“粘”、“覆”、“袭”均为首选;若单指绿色,那么“照”、“映”等词便如座上宾,待君去拜了。
然而,王摩诘用了一个“湿”字,这时注意到上一句乃是“山路元无雨”,山间本来没有雨,衣服却被翠绿色沾湿了。我们若是推测他的创作逻辑,首先最先引起他创作欲望的必然是这个“空翠湿人衣”,然后才要对这种“湿”做出说明,即并非雨打湿的,而是一种虚写。
那我们能否拿出比“湿”更妙的字?
空翠洗人衣如何?洗、浣、透字均比湿来得更猛烈,因为湿只是沾了水,另外三个字可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从视觉逻辑来说,衣物在洗过和沾湿之后明显不同,古代没有洗衣机,洗过之后必然还滴着水,且因变重而更加下垂,这样写显然过于夸张。此外,诗人更不会感到衣服变重。
再来看看这首清诗七绝: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似乎受到乾隆皇帝的影响,清朝有大把的打油诗人,不过佳作也不少。本诗作者高鼎,则没有许多佳作,单凭此首名垂后世。
杨柳和春烟应该是什么关系?从视觉逻辑出发,“伴”、“绕”均为可用之字,杨柳绕春烟,不可谓不准确。
即使看到了拂堤杨柳这四个字,将杨柳拟人化了,我们可能最先想到的是“戏”春烟,因为风吹杨柳,杨柳在动、烟也在动,看上去自然是在做游戏。
高鼎则用了一个“醉”字,这与戏便是完全不同的状态,醉中有戏却又不止于戏。醉酒之后,多半要小心谨慎,生怕出洋相,所以行动会稍微缓慢,饶是如此,身体却会轻微地无规律地晃动。所以,一个“醉”字,实际上写出了杨柳春风,而这个风,是极其细微的。
诗词鉴赏的过程,不仅是欣赏逻辑的思考,对于诗词创作者而言,也应该是对诗人创作逻辑的探索。诗虽然是最富情感的文字,但鉴赏一首诗未必以表达了诗人什么什么样的感情为落脚点。无论是王维诗、还是高鼎诗,我们都可以总结出一大堆思想感情,但从创作者的角度而言,你在写诗的时候到底是意境驱动还是情感驱动,确实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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