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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住地下室的日子

我在北京住地下室的日子

作者: 陈小琛 | 来源:发表于2018-12-29 11:33 被阅读38次

    2017年冬,晚上下班走在西二旗的路上,冷风吹着,浑身发抖。

    几天里,有大量的人被清理,流离失所,然后默然地离开。

    有时真怕哪天下班回家,看到屋里一片狼藉,用心打造的世界被拆得的七零八落,下一刻你就要流落街头。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于是,我特别怀念很多年前住地下室的日子。

    对,那个时候还有地下室,住着很多刚来北京的年轻人,以及生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小人物。

    1.

    那一年,我提着行李,带着从流水线上赚到的4000元,从昆山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北京。彼时已是深冬,河里结了厚厚的冰,很多树木光秃秃的,倒了好几次车,从北京站到西站,又坐了很久的公交,才找到同学上班的地方——海淀田村半壁店。

    在那之前,我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不停重复一个动作——用钩子揭掉连接器上的胶带。每当有人来,我喜欢抬头看一下,而被线长骂。在那里,除了低头干活,不能有任何不符合规范的行为,哪怕是说话,甚至莫名的微笑。

    但他们无法禁止我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幻想爱情,幻想未来,更多的时候是绝望,我怕一辈子就这样了。每天从走廊经过,看到办公室坐着的文员,就特别羡慕,那时最大的期待是坐在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脑,没事时可以偷偷写文章。

    有一天在网吧和同学QQ上聊天,得知他在北京做电话销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工作。他说,你来北京吧,公司在招人。一年前的暑假我们曾在苏州的怪怪龙虾店做传菜生。后来他在潍坊上了半年退学去了北京,而我去了南方电子厂。我想了想,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电子厂,买了车票就直奔北京。

    2.

    到了田村,我提着行李在街口逛了很久,等到同学下班了才见到他。一年不见,他瘦了些,换了新发型,衣着也讲究了很多,我想坐办公室的应该都是这种打扮,再也不用穿工作服,或者穿着饭店后厨总是脏兮兮的衣服。

    在这里可以光明正大的体面着,哪怕穷得只够吃饭。

    我们在街边的小饭馆吃了一碗米线后,就去了他的住处。穿过一条废弃的铁轨,进入了一个小区,可我们没上去,而是顺着一处阴暗的楼梯进入了地下,一层,二层,直到进入地下三层。迎面扑来的是一团澡堂般的热气,接着便是潮湿的胸闷,空气里混合着洗发水、油烟、卫生间和发霉的味道。

    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像男女混住的大学宿舍,一路走过去,能看到各自的房间。围在小桌上吃饭的,打扑克的,躺在床上打电话的,楼道里用电饭锅做饭的,卫生间洗衣服的,还有吵架的。没人注意到一个陌生人的到来,他们只关注与自己有关的世界。比如隔壁的音乐的太吵了不爽,或者隔壁恋人的动静太大了尴尬,就会拍墙。

    这墙都是很薄的隔板,说悄悄话都能听得清。

    像迷宫一样走了很久,来到了同学和他同事小马合租的一间地下室,每月300元,除了两张床,一张小桌子,再没任何家具。平常的衣服都塞在行李包里,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生活的杂物。房间里没有窗户,里面一年四季都亮着灯,没有手机信号,想打电话,就得到跑到地上去。

    当然,那时我还没有手机,更没有电脑,随身带着一个小本,记录着随时想到的灵感。那时我很想成为作家,刚刚写完人生中第一篇完整且不像作文的7000字小说,以及已经写了十万字尚未完稿的长篇。我没有读者,更不知道写得怎么样,但不妨碍我幻想一鸣惊人。

    晚上和同学挤在一张床上,里面没暖气,却一点不冷。

    似乎有点苦,但对于从小也没住过好房子的我来说,这不过是换了个睡觉的地方。我一直觉得地下室挺好的,喜欢那里的温度,不会觉得冬天很寒冷,喜欢那里的嘈杂,哪怕都是陌生人,你都不会觉得孤独,甚至我喜欢这里味道,如果北漂有一种味道,对我来说就是这种澡堂般地下室的味道。

    3.

    同学领着我见了他们的老板。那人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穿着黑色西服,看着像个斯文的书生。

    实际上,这西服和斯文都很廉价。他不过是一个急着赚钱,又没多大理想和抱负的小老板。当然也是因为廉价,我才少了很多进入的门槛,有了来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公司很小,面积只有两间宿舍大小,桌子上都是电话,工作的内容就是搜集各种企业老板的电话,然后给他们打电话,让对方买公司的项目招标类网站的付费会员。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电话销售。而且这网站的招标信息,也是从其他网站粘贴过来的。

    你可能经常会收到骚扰电话,给你推荐产品,或者什么什么。估计就是这种工作。后来我上网查,北京有成百上千家这种的公司,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有时觉得挺可耻的,有时又觉得,他们确实养活了很多刚来北京的年轻人。

    老板很抠,没提供饮水机 我每天提着水壶负责去水房打热水。

    老板在唯一的电脑上安装了监控软件,有一天我在午休时登入博客和QQ,被他截图警告。

    你不打电话的时候,他觉得你不积极开发业务。你打了一通电话,又没“忽悠”人购买会员,他又心疼电话费。

    他每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公司里走来走去,仿佛在说:钱钱钱!

    我也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并不擅长销售和推销,大部分人还没听到我的介绍就挂了,有的说在开车,还有人直接开骂。我知道,大部分人是厌恶我的。偶尔遇到脾气好的,说了半天,也未必想掏钱。

    遇到别人骂我,我只会尴尬地挂掉电话。

    (2018年,我再次来到这里,发现除了铁轨还在,一切都仿佛找不到了)

    5.

    公司里不到十个人,其中有两对还是情侣。

    业绩最好的是刘峰。他女朋友也在这里上班,个子不高,却挺会打扮自己,没事的时候就拿着镜子看,涂涂抹抹,还经常带水果给大家吃。刘峰的业绩不错,女朋友又这么爱打扮,我想他们租的房子应该不错。所以当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吃火锅时,我还是很满是期待的,他们住的地方一定宽敞漂亮。

    周六那天,同学、小马和我,穿过那条废的铁轨,越过几个土坑来到附近还未拆迁的村子,这里和乡下没什么区别,甚至更脏乱,里面住满了外地打工者。后来媒体称之为“蚁族”,再后来又被定义成“低D人口”。

    而刘峰住的地方,看上去比地下室还要寒碜,我有点失望。房子像违章建筑,藏在一排房子的角落里。门很破,窗户很小。除了一张大床,剩余的面积就不多了。不过,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有电视、厨具等,床头的架子上放满了女朋友的化妆品。

    于是,我们围在一个小桌子上,用电磁炉吃火锅。

    我还是那个沉默的陈同学,听他们讲在北京的生活,未来的规划,也谈理想。

    那时刘峰28岁,和老板曾是同事,也想过创业,可他没有本钱。老板说,你来我这里干吧,每单业务给你50%的提成,等公司壮大了,还可以考虑给你股份。但要求他给新员工进行业务培训。

    刘峰原本有点瞧不上这小公司,眼看就要三十岁了,想有所突破,但想想50%的分成就来了。自从有了女朋友后,他开始意识到男人没钱就没尊严,他必须努力赚钱。来北京七八年了,他没混出什么名堂,除了电话销售,他发现自己擅长的并不多。

    “先干两年再说吧,等攒够了钱,我们准备离开北京。”

    “去哪里。”

    “可能回我老家吧,我们想开个小饭店,人生不过如此。”刘峰搂着女朋友,一脸的幸福。

    喝醉的时候,刘峰开始骂傻逼老板,骂傻逼客户。如果不是为了在这座城市生存,赚够回家的本钱,谁愿意忍受这一切。

    这话说到了小马的心里。他22岁,来北京两年了,学的是电子商务,由于学校很一般,就来到了这里做了电话销售。

    小马一直想辞职,他讨厌这份工作,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很崇拜马云,《赢在中国》的每期节目他都看了,尤其被马云的魅力所折服,会背他的每一句名言,还买了一本马云的书放在床头,没事的时候就看一看。他觉得在这里是浪费生命,所以很想辞职。

    我同学说,小马之所以想成为马云,是因为一个不曾见面的姑娘。他有一个聊了三年的网友,她在东北。是的,他喜欢她。可现实中,他们有着很大的差距,姑娘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在读研究生。再看看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曾经偷偷跑到她的城市,去了她的学校,最终也没告诉她自己来过。他怕现实太残酷,没勇气让真实的自己去面对她。所以,他特别想成功。

    为了一个没见过的人,如此的痴情,或者带着一股悲情,我能够理解。至于原因,我隐藏在多篇的文章中。

    公司里还有一对小情侣,个子都比较高,业绩却平平。男生是学计算机的,刚毕业没找到合适工作,就来到了这里,随后女朋友也跟来了,他们住在一个多小时车程的郊区。由于男生会修电脑,懂网站维护,老板也不嫌弃他。

    男生很懂计算机,会编程,可他没一台自己的电脑。他们赚的钱只够交房租和吃饭,以及逛街和谈恋爱。当年除了笨重的组装机,买一台笔记本是很奢侈的。后来,老板的笔记本坏了,懒得修,便说:你们谁想要,我送你们吧。

    大家都觉得那是他的一句玩笑,他那么抠门。

    男生当真了,他是真的想要,也觉得自己能够修好。老板楞了几秒后,还是给他了。对于老板来说,那就是废品,但对那个男生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东西。我看到他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

    其实,我也想要,那样我就不用跑到网吧写文章了。可我不会修,更不敢说要。

    6.

    而我才是那个业绩最差的人,我能感觉到老板对我的不爽,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实人,让我变成一个能说会道,通过打打电话就让人花钱购买我自认为没什么价值的付费会员,我不擅长。

    我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上班之余,也在寻找其他工作的可能。我那时最大的开销是去网吧上网,可从来不会玩游戏,一般都是看看新闻和视频,写写博客,以及在网上投简历。我想有一台随时可以上网的电脑。

    那时,我还准备把小马的故事写成小说。

    有一天,姑姑家的表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同学的手机上)。我一时没猜到她是谁,因为我们除了走亲戚时会碰到,几乎没在私下联系过。她通过父亲要到我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们开始尬聊,说了很多客套的废话后,她开始给我介绍工作。

    那份工作在青岛,电脑拼图什么的。她还说自己已经做了很久,待遇不错。我立刻觉得奇怪,她根本不会操作电脑呀,当问具体工作内容时,她又说不清,就是很想让我去。我预感到她可能进入传销了。便说不想去。

    后来,她又打来几次电话,我都拒绝了,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除了觉得可能是传销,我对去青岛没兴趣,对那份工作更没兴趣。我刚从工厂逃出来,再也不想回到那种状态了。

    我很想找一份与文字相关的工作,但除了写了一些博客,一些未曾发表过的文章,我什么经验都没有。半个月后,终于有人给我回复了,那是一家校对公司,正在招聘文字编辑,让我去面试。

    我很兴奋,而且那家公司前面的小区里,穿过铁轨走几分钟就到了。我还把自己写的小说打印出来,准备给对方看看,我特别渴望得到别人的评价。现在已经忘记了面试的过程,只记得让她让我改一页稿子。

    她让我回去等消息,还说会看我的小说的。一天天过去了,她也没再联系我。

    我不识趣地打电话去问,得知对方不想要我,就想把那份打印的小说要回来,因为我只有那一份。我再次敲开那家公司的门,她拉开一半的门,很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跑了几趟,然后把稿子递给我。

    在她准备关门的时候,我很想让她评价下我的小说。她有一丝尴尬,只说挺好的,微笑着让我继续加油写。

    后来想想自己那时挺傻的。

    7.

    没什么业绩,也得回家过年呀。年底,我和同学花了41元买了一张超级慢的站票,昏昏欲睡九个小时才到家。过年的时候,从父亲那里得知,表妹那时真的进入传销了。再见到她时,已经订婚了,我们谁都没再提起那件事。

    我们都在年轻时犯过错,不过都是为了能好好的活着。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完成的业绩还不够公司给的工资。所以,还没等老板开除我,便主动提出了辞职。随后不久,我在顺义郊区找到了一份文字编辑的工作。依然谈不上高尚,却给了我进入这个行业的可能。

    当时薪水很低,几个月后,我还是咬牙买了一台组装电脑,终于可以在自己的电脑上写文章了。但它的噪音很大,每当夜深人静时,整个院子都能听得到,弄得我关死窗户,很担心某天隔壁的姑娘突然砸门,嚷道:什么破电脑,拖拉机似的!

    现在想想,很苦,也很有趣。

    而我之前的那家公司,也时常听到一些情况。

    小情侣离开了那里,应该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刘峰和女朋友离开了北京了,据说他们结婚了。

    小马辞职了,但后来,他又回到了那里,我想他一定有很无奈。

    而那位领导,听说有一次喝醉后大哭起来。在他还没赚够三坏内一套首付的时候,女朋友和他分手了。

    他那么的抠,原来也是如此的悲凉,大家都一样,不过是想活得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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