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鲥鱼已经绝迹了,多不多刺自然已经无所谓了;海棠不香还有别的花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红楼未完就值得好好研究一下了。她说:“小时候看红楼梦看到八十回后,一个个人物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起来”,我很奇怪她有这种感觉,后四十回里写得好的地方不是很多吗?比如《林黛玉焚稿断痴情》是这么写林黛玉之死的:紫鹃忙了, 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紫鹃见了,忙悄悄的说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罢。”说着,泪如雨下.探春过来,摸了摸黛玉的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赶忙进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 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刘心武研究红楼梦20余年的心血之作《刘心武续红楼梦》第八十六回 《暖画破碎藕榭改妆,冷月荡漾绛珠归天》,是这么写黛玉沉塘的:
一轮冷月,倒映在水塘中。那黛玉站在塘边,望那天上月,望那水中月,良久转过身,从容地解下腰上那嵌有青金闪绿翡翠的玉带,将其挂在岸边矮林的树枝上。
那是一片木芙蓉的林子,芙蓉花胀得正圆。她不愿让人们把她当作又一个失踪的人,她用玉带林中挂,告诉人们她是从这个水域里消失的。
她再转过身子,对着水。那水塘一侧并无栏杆护板,塘水是渐远渐深。她一步步走拢水边,又从容地一步步走进水中。越往里面走,她身子变得越轻。
她对自己是林黛玉渐渐淡忘,她越来越知道自己本是绛珠仙草。她是花,却不是凡间之花。凡间的落花掉到水中,终究会随水流出园子,堕入沟渠。
她是花魂,是凡间的诗女林黛玉,正飘升到天上,成为不朽的魂魄。圆月望着那塘中奇景,一个绝美的女子,一步步沉塘。先是水没过脚面,之后没过双膝,风把她身上的月云轻纱披风吹成上扬的云朵。
当水没到她腰上时,忽然她的身体化为烟化为雾,所有穿戴并那月云纱披风全都绵软地脱落到水里。林黛玉的肉身没有了,绛珠仙子一边往天界飘升一边朝人间留恋地眷顾。那水塘渐渐成为一杯酒,那大观园渐渐成为一簇花,那人间渐渐成为一片缥缈的刺绣……
哪个更好,更像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别误会,其实我的意思不是想告诉你高鹗的水平比刘心武高一筹。我的意思是,后四十回其实不大可能是别人续的。俞平伯说:“文章贵有个性,续他人底文章,却最忌的是个性。因为表现了你底个性,便不能是续作;如一定要续作,当然须要尊重作者的个性,时时去代他立言。但果然如此,阻抑自己底才性所长,而俯仰随人,不特行文时如囚犯一样未免太苦,且即使勉强成文,也只是‘尸居余气’罢了”(《论续书底不可能》)。俞平伯的结论是,“我以为凡书都不能续,不但《红楼梦》不能续,凡续书的人都失败”(同上)。这话很有道理,刘心武的续作也充分证明了这点。
而且,不只是林黛玉的死,就是焦大,金桂这样不起眼的配角,书上写得也是极好的。抄家的时候,焦大号天蹈地的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作冤家!连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今朝弄到这个田地!……我活了八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那里倒叫人捆起来!“,焦大粗豪耿直的形象跃然纸上,写得多好。如果换成”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虽然意思到了,可就完全不像是焦大了。
再看第一百回《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若是薛蝌在家,他(指夏金桂)便抹粉施脂,描眉画鬓,奇情异致的打扮收拾起来,不时打从薛蝌住房前过,或故意咳嗽一声,或明知薛蝌在屋,特问房里何人。有时遇见薛蝌,他便妖妖乔乔、娇娇痴痴的问寒问热,忽喜忽嗔。丫头们看见,都赶忙躲开。他自己也不觉得,只是一意一心要弄得薛蝌感情时,好行宝蟾之计。”夏金桂一副淫贱的样子,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我百度了一下,红楼未完的说法的确也不是空穴来风,请看:甲戌本《石头记》第一回: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双行夹批:此是第一首标题诗。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日泪笔。】”。这几乎是铁证如山啊。这个问题就留给大家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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