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回来晚了!
大厅里放着一个棺材,众人哭丧着脸。“阿太,您怎么就睡到这里面去了,您快起来,您不要睡着。”
我知道,阿太永远醒不过来了。闭上眼的那刻,姨妈,母亲刚赶回家走到她面前。她走得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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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生于民国十四年,一个战争不断的年代。出生没有几天,母亲去世了,父亲在阿太四五岁时也离开了人间。阿太去了另外一家做了童养媳,那家算是一个地主。她在那家干着不是人干的活。
十余年后,她有了孩子,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好,是个男的,可以延续那个家族的香火,在家里可以抬起点头来了。活依旧做,在那个年代,女人真的薄得如一件外衣,一家人吃得快完了她才可以吃,往往也没得吃了。
没过两三年,阿太生下了我外婆,是一个女孩。阿太,从此睡在了猪圈,一睡就是八九年。外婆也常受到虐待。某一天,阿太实在受不了这苦难的日子,带着外婆悄悄逃离。阿太、外婆,用那缠过的小脚,两天一夜爬到了另一座大山。
她们,被一个人得救了。这个人也便成了我母亲的外公,我的阿公。阿公家里更穷,有三四个兄弟,排行老三,几兄弟都没有找到对象,找到了也没法结。阿公认点字,喜欢看点书,经常悄悄看,也不敢公开看。他不知从那里得到一本鲁迅先生的书,爱不释手,视如珍宝。母亲回忆儿时到他家玩时,无意中看到阿公开抽屉时里面放着的一本书,母亲想瞧一眼,阿公便不让。
阿公常说要解放思想。他,接纳了外婆,视为亲生。外婆也改了姓。在全中国解放下,阿公,阿太和外婆有了自由,有了土地,自己也修建了房。阿太在阿公的强烈要求下也没有再生一个。阿太的儿子来找她,她忍着痛没有认,她害怕会给这个新家庭带来伤害。每次提及时,阿太的眼泪直打转。
阿太会点医术。
儿时六七岁时,母亲带着我到阿太家去玩,要走上好几个小时,过一个铁锁桥,用木板铺成,下面是一条大河,那时我怕极了,都是母亲牵着走过去的,不敢往下看,还要爬一座山。到了,阿太总会给我弄点好吃的。一次,我得了腮腺炎,阿太找来一些草草之类,然后又熬又敷给我弄,我极其不愿喝下那苦涩的汤,阿太哄着我:“我的乖曾孙,喝吧,喝了就不疼了哈。”阿太放了几颗冰糖里,拿平时省下几块钱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买的。没想到,阿太的那些草草还真管用,没过几天还真好了。
哪家的孩子得了腮腺炎,也经常找阿太弄。如果身上长了什么疮,起了什么脓包,她也会治。经常有不少的穷苦家小孩去找她医治,阿太不收一分钱。她常说:“人吧,要多做好事,莫做坏事,好人会有好报的。”有次,看到一户人家送给阿太一幅锦旗,阿太不愿收,收了也没有挂起来。
外婆嫁到另一座大山里。阿太、阿公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外婆把没有几岁的小姨交给阿太带。一家里,多了份欢乐。
可没有想到的是。外婆五十多岁突然撒手,阿太白发人送黑发人。阿太急急匆匆地从另外一片山里赶来,她围着棺材慢慢走了好几圈,又端着那画像静看了好几遍”。舅舅、姨妈,母亲们怕她想不开,轮流看着。阿太对着亲戚们说,以后她死了,埋葬在外婆旁边,不要隔得太远了,往着她家的方向。
阿太走过来安慰我说:“我的乖曾孙,阿太不喜欢你哭,婆婆也不喜欢你哭,不准哭,你是一个坚强的人。”那场葬礼,阿太一直都没有哭。她坚强地忍着,显得很平静。
外婆没走两三年,阿公因病也走了。小姨迫于家庭的经济原因,初中没有毕业便外出打工。阿太默默地一个人守护着那家,种一大片庄稼,养一两条猪。那时,她已八十几岁了。
外公祝七十大寿时,小姨带着阿太来了。阿太用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拉着我,叫我跟她坐一块,她久久不松开,我明显地感觉到她依然那么有力。阿太询问我的日常,她也知道我母亲跟父亲离异的事,她并没有在这方面问我太多。我看着阿太,她不时地向我笑,展开那岁月雕刻出的屋屋叠叠的皱纹,我不甚温暖了许多。
小姨带着阿太住进了城里。阿太不喜欢城里的生活,她说她喜欢住在原来的那个家。那家,已破旧不堪,随着城镇化周围的人都已搬走了。我们都不想阿太一个人在那个山上。
读大学时,我去了看一下阿太。阿太说话越来越吃力了,她从衣柜里的一件衣服里拿出省下来的一两百元钱,硬塞给到我的手心里的,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听了,我不知怎么,那时突然想哭。
后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见她也分外少了。
大三时候的一个晚上,凌晨十二点。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她刚刚下飞机,你阿太快不行了。我蒙了,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第二天下午两点的时候,母亲和几个姨妈才赶到家,阿太留着一口气看到他们几个一起,嘴角微微动着但没有说出来便走了,带着笑容。阿太还是没有熬过九十。
我到家时,已是晚上。阿太那句:“不准哭,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久久在我脑海里浮现。
那晚,我守了一整夜。阿太埋葬在了离外婆坟墓不远,都朝着她们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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