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进入人类历史是一个曲折的过程,在国内,惯用毛笔的保守派对钢笔的使用纷纷质疑,认为它会给书法艺术带来极大的伤害;在国外,人们也同样嫌它笔尖太锐,雨果曾经认为钢笔就是“针”,弃之不用,甚至有人说它是小的看不见的匕首,笔尖像把剑,两侧开锋,好似造谣者得毒舌。但它以便携快捷代替传统书写工具,又凭借独一无二的书写体验生存至今,在众多文学创作者的手稿中,钢笔字占据了半壁江山,持笔者的书写情绪和思维状态可见一斑。
寻找一支与自己身心契合的钢笔并非易事,但这是一项无门槛工作,连刚学会写字的小学生都能深刻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很多人回忆起青春里埋头苦读的时光,总是会忍不住描写一句“整个教室安静地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这种深入骨髓的声音只有在合适的钢笔遇到合适的纸张时才能发出,每一支笔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灵魂,每一支笔都在表达着自我。
每寻得一支新笔,需写上几天,笔尖经过磨合后才能与你的写字风格完全契合,书写流畅——从此数十年如一日。七尺男儿力道深厚,写出的字必然充满阳刚之气,而如果写字的人是一个身量纤纤的小姑娘,那从笔尖流出的字必然青秀娟丽。笔画轻重,字迹棱角,甚至是用墨颜色,都将书写者一生的故事娓娓道来,字迹可以模仿,但绝不可复制,一个人的脾性经年累计,在落笔处难以隐藏。
古人所云“字如其人”不假,但在现代科学精准和理性的衬托下,笔迹学显然缺少信服力,因此它常常被看作是一种伪科学,即便如此,我依然是它的拥趸者之一,在我看俩它是一门年轻的学问,一项有趣而充满活力的研究。
花数小时写一封长长的信,挑一支称手的钢笔灌上与那一刻心情相符的墨水,让它满载期许跨过几百公里去见那个重要的人。文字能带给人巨大的愉悦感,尤其是用钢笔书写时,这种愉悦仿佛在纸上沸腾。即时通讯突破了空间的壁垒,但生硬固化的文字无法传达有温度的情感,对着屏幕酣畅淋漓地聊完后,心里似乎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慰藉。当天南海北的畅聊成为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人们坚持写信的理由多种多样,但我相信其中必有钢笔书写所带来的快感。有人说用钢笔是创作时灵感的源泉,在墨水一点点渗透到纸张缝隙的过程中,想象蔓延,思维绽放。
上个世纪,钢笔是荣誉和身份的象征,小孩也许只有在领奖时才能得到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钢笔。这个世纪,钢笔在实用方面已经不敌众多书写工具,但它作为一个产业却未曾没落。钢笔回归的现象不断重演,电子邮件日渐普及,钢笔销量却不减反增。我们总有需要手写的时候,这样的时候越少,就越令人珍惜。我们和钢笔的关系已经变了,从前它只是文具,现在它更多的是一种配饰,也许不一定是财富的象征,但至少能展现持笔者的品味和优雅。
有人问:钢笔的前途如何?它是否会消亡?
答案显然是不会。它只需要重新调整自己的定位,重新定义自己的用途。就像灯泡发明后,人们不再需要蜡烛照明,但蜡烛并未彻底消失——只是换了用途,它从技术转向了艺术,成为怀旧的载体和浪漫的代表。钢笔的缺陷,例如墨水可能会留下污渍,纸上字可能会被晕开或是褪色,也都是它魅力的一部分。尽管我们身处数字时代,人们在潜意识里仍觉得实物可靠,软件设计师也采用拟物化的设计,用放大镜代表查找,用螺栓螺母代表设置,用回形针代表添加附件,不胜枚举。这些视觉隐喻使人们更容易理解新事物并快速掌握它,这一切都证明了实物在虚拟化的世界里仍占有重要地位。
所以,当人工智能打败人类智力的时候,那些急于宣告书写灭亡的人,或是热衷用现代技术取代传统书写的人,都不应该用狭隘的眼光为手工书写打上过时的标签。一个好的笔尖需要数十道工艺的打磨,这是一种生产态度,一种“工匠精神”。钢笔在日本又称万年笔,它是可以陪伴你数十载甚至一生的灵魂伴侣,随着每一滴墨水流淌出来的情愫绝不是电子书写或其他任何书写工具可以比拟的。
手写记录不会因为没保存而丢失,钢笔不会因为进入隧道就写不出字来,也没有人会因为手中的笔没电而到处借充电宝。钢笔未亡,它产生于文明之初,不会在任何记录工具的爆发下不战而败。
钢笔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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