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
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猛地起身。
窗外,如水的月光,将丝丝缕缕的碎银洒满了整个房间。光,透过斑驳的枝杈,投下树影参差,半是莫测,半是诡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噩梦一直如幽灵般,萦绕不去。
梦境中,一片烟雾迷蒙。
深处,一团清冷的光影中,包裹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只能依稀辨得人影的轮廓。
那个影子,被重重叠叠的锁链紧紧地禁锢着。锁链在光影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微微一恍惚,一种刺入骨髓的凉薄。
“过来,过来啊......”光影中,一个声音,淡淡的,柔柔地,带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不由循着亮,一步一步地穿过这恍若无边的朦胧氤氲,宛若一只孤寂的游魂。
刹地,那影子发出凄厉的叫声,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像是傍晚的森林中蝙蝠或是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
那叫声,仿佛从地底九幽传出,犹如在地狱中被烈火焚烧着的魂魄,声声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眼前一片灼目的红色,似熊熊燃烧的火焰,似妖冶的曼陀罗华,一片绝望的红色。
如坠深渊般,突然惊醒。
她轻轻擦去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炎炎夏日的夜,只觉得如坠冰窟的寒。
窗外,扑棱棱飞过几只麻雀。
二
梦境中,那团光影摇摇摆摆,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而下一刻,又会以愈加顽强的姿态存在着。
锁链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些,冒着寒气,大抵,这一片的烟雾,都是由链上散发出的。
她疯了一般想要冲上前解开那锁链,然而,每向前走一步,光影又会向更远处飘一步。
想要叫喊,嗓子却发不出声响,想要拼命地抓住什么,烟雾却从指缝间缥缈逝去了。
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没了水的钢笔在指尖转动着,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再回过神的时候,笔已宛若刀子般在腕间划出一道鲜红的痕迹,她打了个冷战,又想到梦境中眼前那片红色。
血从伤口处一点点沁出,好似某件精彩绝伦的工艺品。
血滴在桌子上摊开的白纸上——是方才写下的,也是用尽了笔最后一点墨水——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轻轻抹去腕间滚出的血珠,一道淡淡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就好似人在这世间,没有人会细细去寻找,大多芸芸众人遗留在这世间的痕迹。
三
“昨天,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他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她偏过头去,恰好看到阳光透过他和书页之间距离,留下一地的疏疏落落。
“我梦见,你在一辆列车上,不知怎的,我却在列车的外边。”
“后来呢?”他漫不经心地掀过一页,眉头轻轻挑起。
“后来……”她原是要接着说下去的,却见他似乎毫不关切,不由微微叹气,“后来,我就追着车一直跑,一直跑,拼命喊你的名字,可是列车却越跑越快,我渐渐看不到你了,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你又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睫毛,细密的阳光在上边轻轻滑过,“你会离开的,是吧?”
“不要明知故问。”
“哦。”她沮丧地垂下头,把失落埋在臂弯里。
“那个玩具熊,你还留着吗?”他忽然开口。
“早丢了。”
“丢了也好。”空气中,又陷入了沉默。
四
雨瓢泼着,清洗着世间的一切。
她打了一把很大的伞,黑色的伞面将整个人笼罩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下。
“喂!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你找我作什么?”仰头,伞也一并倾下去,水珠便顺着滑下去,溅在地上破裂出清脆的声响,“这样大的雨,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还会再看到……”
“你不回去?”
“回不去了……”
伞,嘭地一声落在地上,一辆车,夹杂着雨水呼啸而过,将伞卷到很远的地方。于是雨点便落在了披散开的长发上,一滴一滴地碎裂。
雨水将红色冲刷开来,与灰蒙蒙的天空与大地,渐渐交融在一起。一双眸子,怔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倏地,耳边响过一声轰隆隆的惊雷。雨点如连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敲下来,祭奠着某个,早已结束了的故事。
五
她沿着梦中那条很长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向尽头的方向。
“过来啊……”她追寻着那个声音,拼命地奔跑。身后的黑暗,仿佛要吞噬她一般的逼近。
她见着一条很长的河。河上,有一座桥。桥头,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手中,端着一碗汤。
“你来了。”女子冲她笑,“那边,有一块石头。”
立在石头前,她忽然见着了被锁链束缚的人儿,面容,和她一模一样。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你是谁?”她喃喃自语。
“她,就是你自己啊。”桥头的女子,忽然说道,“那,是你心底最为深切的执念。”
“听说,你有一碗汤,可以忘却世间的一切。”她转身,笑靥如花。
“我见过很多人,却只有你一个,是这般干脆地想要遗忘。”
她不言,端起汤,一饮而尽。
恍惚间,耳边响起谁的低语:“若是将来,你执意不肯回去,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不是我不肯回去,而是回不去了呀……”
虚空中,划过一声叹息。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桥,那河边的石头,渐渐离她越来越远,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口隐隐得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刹那被抽走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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