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
读书必须识字,今人口习授受,漫不经心,《说文》、《玉篇》等书束之高阁矣。朱子云:“读书须精韵学,要熟反切,莫从俗读半边字,不辨形声。”呜呼!读半边字之诀,千百年不失其传,而字学之不讲也久矣。皇甫湜《与李生第二书》曰:“书字未识偏旁,高谈稷契。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此时之大病,所当嫉者。又李济翁《资暇录》云:“谚曰:‘学识何如观点书。’点书之难,不惟句度义理,兼须知字之正音借音。”斯言是矣。
〔试注〕
1、《说文》:即《说文解字》。
2、《玉篇》:南朝梁陈之间著名的文字训诂学家顾野王所撰写的一部字书。原本《玉篇》收字16917个,每字下先注反切,再引群书训诂,解说颇详。对字形,注重篆隶的变迁。释字以音义为主,词义不明时,还有顾野王按语。异体字附在后面,注明另见。因原本已佚,留世只有若干残卷。此书在唐宋间曾经多次修订、增补。流传至今的是唐上元元年(674)富春孙强增字减注本。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陈彭年、吴锐、邱雍等又据孙强本重修,改名《大广益会玉篇》。
3、皇甫湜:(777年-835年),字持正,睦州新安(今浙江省淳安县)人。唐朝时期大臣,宰相王涯外甥,引发“牛李党争”的人物之一。
4、稷契:稷和契的并称。唐虞时代的贤臣。
5、服郑:东汉末经学家服虔与郑玄的并称。
6、李济翁:李匡乂,又作李匡文,晚唐人,字济翁,宰相李夷简子,约生于唐宪宗元和初(806),初任洛阳主簿兼图谱官。据郁贤皓《唐刺史考》,李匡乂在宣宗大中、懿宗咸通年间曾任漳州刺史、房州刺史。僖宗幸蜀,李匡文随至成都。昭宗时先后任太子宾客、贺州刺史、宗正少卿、宗正卿。寻卒,年约八十多岁。著述除《资暇录》外,尚有《唐皇室维城录》、《十代镯疑史目》、《汉后隋前瞬贯图》、《两汉至唐年纪》等凡十二种。
7、《资暇录》:唐代考据辨证类笔记,李匡文撰。
8、点书:圈点书籍。(古文断句)
〔附〕答李生第二书
湜白:生之书辞甚多,志气甚横流,论说文章不可谓无意。若仆愚且困,乃生词竞于此,固非宜。虽然,恶言勿从,不可不卒,勿怪。夫谓之奇,则非正矣,然亦无伤于正也。谓之奇,即非常矣。非常者,谓不如常者。谓不如常,乃出常也。无伤于正,而出于常,虽尚之亦可也。此统论奇之体耳,未以文言之,失也。夫文者非他,言之华者也,其用在通理而已,固不务奇,然亦无伤于奇也。使文奇而理正,是尤难也。生意便其易者乎?夫言亦可以通理矣,而以文为贵者,非他,文则远,无文即不远也。以非常之文,通至正之理,是所以不朽也。生何嫉之深耶?夫绘事后素,既谓之文,岂苟简而已哉?圣人之文,其难及也,作《春秋》,游、夏之徒不能措一辞,吾何敢拟议之哉?秦汉以来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其文皆奇,其传皆远。生书文亦善矣,比之数子,似犹未胜,何必心之高乎?《传》曰:“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生自视何如哉?《书》之文不奇,《易》之文可谓奇矣,岂碍理伤圣乎?如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见豕负涂,载鬼一车”,“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此何等语也?生轻宋玉,而称仲尼、班、马、相如为文学。按司马迁传屈原曰:“虽与日月争光可矣。”生当见之乎?若相如之徒,即祖习不暇者也。岂生称误耶,将识分有所至极耶,将彼之所立卓尔,非强为所庶几,遂仇嫉之耶,其何伤于日月乎?生笑“紫贝阙兮珠宫”,此与《诗》之“金玉其相”何异,天下人有金玉为之质者乎?“被薜荔兮带女萝”,此与“赠之以芍药”何异?文章不当如此说也。岂为怒三四而喜四三,识出之白而性入之黑乎?生云虎豹之文非奇。夫长本非长,短形之则长矣,虎豹之形于犬羊,故不得不奇也,他皆仿此。生云自然者非性,不知天下何物非自然乎?生又云物与文学不相侔。此喻也,凡喻必以非类,岂可以弹喻单乎?是不根者也。生称以知难而退为谦。夫无难而退,谦也;知难而退,宜也,非谦也,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生以一诗一赋为非文章,抑不知一之少便非文章耶,直诗赋不是文章耶?如诗赋非文章,三百篇可烧矣;如少非文章,汤之《盘铭》是何物也?孔子曰:“先行其言。”既为甲赋矣,不得称不作声病文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生既不以一第为事,不当以进士冠姓名也。夫焕乎郁郁乎之文,谓制度,非止文词也。前者捧卷轴而来,又以浮艳声病为说,似商量文词,当与制度之文异日言也。近风教偷薄,进士尤甚,乃至有一谦三十年之说,争为虚张,以相高自谩。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矣;笔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书字未识偏傍,高谈稷契;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此时之大病,所当嫉者,生美才,勿似之也。《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曰射乎?”问于湜者多矣,以生之有心也,聊有复,不能尽,不宣。湜再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