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涉川,你我亦行人。
岁月倥偬。
江山无主,世事更迭。
总角之年时初读到“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怦然心动。彼时虽年幼懵懂、未经情事,不过是基于本能的共情便很受触动,为其平实隽永的情感所感动,亦为其清新朴素的美感所惊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自此痴迷《古诗十九首》多年。
《古诗十九首》的名称,来自梁代昭明太子萧统(501-531)。萧统编《昭明文选》,从若干零散、佚名的“古诗”中选取了十九首合辑,最早赋之专名。后来这十九首诗历经岁月淘沙自《文选》中脱颖而出,成为一种新经典,树立了五言诗的新典范,被誉为“一字千金”、“五言冠冕”,影响深远。宋荦《漫堂说诗》感:“阮嗣宗《咏怀》、陈子昂《感遇》、李太白《古风》、韦苏州《拟古》,皆得《十九首》遗意。”可见一斑。
《古诗十九首》是我国最早的五言古诗。上承《诗经》、《楚辞》,汲乐府诗之精粹,下启建安、六朝。形式上,脱去四言、骚体的外衣,懵懂地迈向五言;内容上,以意识觉醒的姿态,抒发着对人的生存、生活、生命价值的深层思考。
沧海横流、兵戈扰攘、国势衰微、朝迁市变,由此导致夫妻、兄弟、亲子、朋友的生离死别、欢悲聚散。《十九首》的产生背景决定了其题材多是思妇、游子,从奠定了相思别离的主基调。
《十九首》的作者和产生的具体年代疑不能明。萧统注释的是“并云古诗,盖不知作者”。曾有说法认为其中有枚乘、傅毅、曹植、王粲等人的创作,后人多疑其不确。今人综合其折射的社会情状、风格地名和艺术技巧,多认为它非一时一人之作,产生于东汉。叶嘉莹先生认为,“很可能是班固、傅毅之后到建安曹王之前这一段时期的作品”。
不同时期的诗词歌赋,自有不同的时代背景的烙印。春秋战国之动荡融合、汉之敦厚盛大、三国之慷慨磅礴、唐之恢弘繁华、宋之迤逦婉约、元朝之粗莽纷乱、明朝之荒诞蓬勃、清之繁盛黯然。字音词曲间,往往是一个时代的倒影,饱含着对生命、时光、天地的思考和追问。
曹旭认为“《十九首》中人的觉醒、诗的觉醒,是整个建安时期‘人的自觉’、‘文的自觉’的前奏”。想来正是这种觉醒才能真切袒露、诉说、追思。
现代阅读理念讲究三要素:一、作者;二、文本;三、读者。而这些不知出身的诗如此美丽,于历史长河之上,飘零千古而来,以蓬勃的生机和丰盈的灵魂,悠扬婉转、情真意切地扣响一代代人的心弦。
夜读失名氏,不禁怅然悲戚。是谁,什么时刻,在哪里,留下了这些散落世间的珠玑——“文温以丽,意悲而远”的诗篇?他们缘何创作又为何失名?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
人生于天地间,如山河间一蜉蝣、沧海之一粟,人生代代无穷,江月年年相似。相对宇宙洪荒的永恒,你我个体不过轻若云烟。当光阴的巨轮碾过鲜活的肉体,白云苍狗,渤澥桑田,个体的痕迹早已无声泯没。或许对宏观而言,个体并无意义,我仍执拗地相信,所有的生命都是有来龙去脉的,即便渺如微尘。
生命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清代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论:“《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失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咋一别离,则此愁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虽此二意,而低回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所谓陈绎曾《诗谱》之“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发至情”,便是如此。
情真意切,精诚所至,所以动人。
南朝《世说新语》有言:“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心有戚戚焉。
月光煮酒,惠风相伴,我自枕诗书入梦,轻轻叩响千年的门扉,探过茫茫兰泽、涔涔流水,拨开烟云纱雾,于时光无涯的荒野里,路过一段紫陌红尘,触碰几缕久远的情思,倾听一场前世今生。
任它暮来朝往,珠流璧转。
浮生面孔,皆因情而生动。
任世间百媚千红,唯对你情有独钟。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丁酉年 白露
甜白酒
折花别襟上,笑看岁月柔长Y(^_^)Y
甜白酒话:
1.“古诗”和“乐府诗”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存在交叉关系。(一部分“古诗”可能是流传中失去题名、本事、曲调几要素的乐府诗)《十九首》非乐府诗哟~
2.品读多年,感激前辈们研究成果。虽非论文,亦要注释,致谢叶嘉莹、朱自清、马茂元、程千帆、沈祖棻、曹旭等前辈。
3.此篇算是对《十九首》的总体感想。习惯纸质阅读、笔记的我,将陆续把自己品读《十九首》的所思所感分享到简书,单独归到文集【涉川记】,且以此篇为始。
4.图1来自公众号汪见舒,致谢原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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