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之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我开始喜欢桌子上各式各样的小石子

他们都那么小，都那么圆滚滚

都那么一模一样，刻着一样的愤怒

而我讨厌一模一样

讨厌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温柔

所以我给他们起了不同但同样温柔的名字

我叫他们，他们就答应

这让我幸福，好久没有这样了

之前的好久好久

我甚至厌恶以致意图遗忘掉一些名字

一些曾经从我身体中分裂出去的名字

如今他们重新归来

化身为我痛苦藤蔓的根源

盘亘于我每一道曾经无比粗大的神经线上

驱之不走，唤之不应

使我脆弱，敏感乃至歇斯底里

使我变成一个在他们眼中的

彻头彻尾的妖魔鬼怪

幸好我临垂暮还能喜欢上什么

我喜欢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们的名字

然后听他们逐一回应

也许只有我能叫上他们的名字

但也并不是我能记住他们谁是谁

而是我记得住那些名字，记得住他们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们开始走丢

一只接着一只

我之前以为任何东西都不会永远存在

就像小时候的你和小时候的我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难受

难受他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

也许是他们在用离开的方式

来抗议我糟糕的记忆力

来抗议我老来的固执与冰冷

来抗议岁月的斑点与胡须

尽管这些理由都无比充分让我无法反驳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难受

所以我决定在最后一颗小石子走丢的时候

我也来结束我这篇冗长的无意义革命

虽然我已经不止一次做这种决定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难受

可当最后一颗小石子出走的那天

可当我以为我倔强的革命失败的那天

那些名字重新将小石子全部找回

这让我欣喜若狂

使我刻满狩猎图案的洞穴里

长久沉寂的死灰中重新吐出火焰

我重新喊了一遍他们的名字

他们一一回应，无一遗漏

但是似乎命运总是喜欢欺负弱者

就像藤蔓喜欢缠绕将死之树

那些小石子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走失

直至最后一颗消失的时候他们又重新归来

我仿佛陷入了一个从零到一的痛苦螺旋

直至有一天当他们重新归来的时刻

我做了一个仓促的决定

我将他们一口吞下，全部

然后提笔在我皮肤的褶皱中

填下他们的名字，然后吟诵

像是吟诵一首诗，一首绝望的欢喜之诗

二〇一七年二月二十六日星期日

欢喜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