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是一种幸福,有故乡的人总是在往往返返的路上与各种离愁别绪浇铸一份色彩斑斓的情怀。每一次回乡,对故乡挂念的根系就会在那片弥漫浓郁乡情的土地上扎的更深……我的故乡宁夏,那里有我九十六岁身体还算硬朗的奶奶,有我的姑父、姑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还有记忆里那抹不去的儿时田间地埂上的欢声笑语。
我的爷爷作为解放后第一批携家眷从浙江支援宁夏的老支宁,亲历了宁夏由破落荒凉到稻香四溢最艰苦岁月的变迁,也因为积劳成疾早早辞逝,留下奶奶和年幼的父辈为宁夏的农业腾飞奉献了更多的青春和汗水。他们付出的勤劳和智慧因为对宁夏那片土地的热爱化成了植入血脉的依恋和无怨无悔。
小的时候有一次与父亲争辩:“宁夏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出生长大,你的故乡在浙江。”父亲一本正经的纠正,三岁就到宁夏,那里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和所有的青春记忆。对他而言浙江遥远又陌生,一口纯正的宁夏话说明他的故乡就是宁夏。至今我都记得闪烁在他眼里的笃定,叫小小的我有些许莫名的震撼,从此深信父亲和我的故乡都在宁夏,那里田间草地,蓝天泥径里有我们父女俩深深的记忆。
那时,灵武六队东山上的残雪还未融尽,忙碌的春耕便开始了。我和伙伴们在猪场的草垛上追逐嬉戏,欢愉的尖叫声和林间的鸟鸣回荡在六队的上空。远远看见插秧的乡亲躬着腰像彩色的虾米在田间忙碌。直到泥胚房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柴火味随风冲淡了猪场的粪味,田间干活的乡亲才会陆陆续续回家。临近猪场的乡亲冲着我们孩子堆儿喊自家娃娃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伙伴欢呼跃雀着跳下草垛寻音而去。眼尖的还没等自家大人喊,就一溜烟的跑过去帮忙拿水壶和糊满泥浆的雨鞋。虽然春寒料峭,但大人和孩子都是满头大汗。夕阳西下,天边那形态各异的云朵被染得绚丽多彩。不一会儿,暮色从天际最先亮的那颗星延伸出来,各家的屋里亮起了点点的灯光。树上的鸦雀沉寂了,圈里的猪、羊、牛乖静了。有时会有调皮的孩子攀上梯子爬到自家的屋顶,拿着手电筒照着邻院的窗户喊:“XXX,跟我上厕所走!”那边屋里就会闪出另一束手电筒的光回应到:“来了!”旁边急匆匆又闪出几束光叫喊到:“我也走呢,等等子……”几个伙伴拿着手电筒爬在厕所不远的羊圈的墙头上照羊群,比谁家的电筒亮,光束和孩子们的嚷嚷声惊扰得羊儿“咩咩”乱叫。看羊圈的乡亲厉声喝道:“谁家的娃娃还不睡觉?让他老子打沟子。”孩子们哄笑着朝各自家散开,引来远处乡亲家的狗狂吠一通。各家的灯渐渐熄了,璀璨的星空格外的沉静,一颗颗闪耀的星星触手可及,皎洁的月亮缓缓的升起,一片安逸祥和随着银雾般的月光洒向整个六队,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乡亲们和玩累了的孩子们都进入了无忧梦乡。
夏天到时,田地间翠绿成行,生机葱茏。乡亲们都忙碌着放水、除草。我们小孩子就在的渠边捉蝌蚪、捞虾鱼;在田埂上抓蜻蜓;在草丛里抓蛐蛐……灼热沉闷的风里夹杂着潮湿的土腥味和青苗淡淡的香气一股一股从田间涌来。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的那阴凉好像永远不够用,总有孩子争着争着吵起嘴来。田里的乡亲就会远远的喊自家的孩子让着点。一转眼两个吵架的孩子又黏糊在一块嬉闹着。淘气的孩子会跑去掰别人家葵花田里的葵花吃。被种田的乡亲逮住,总免不了一通责骂。看着我们几个馋嘴立在田埂上望着一朵朵面向太阳在风中摇着头的葵花挪也不挪一步的咽口水。乡亲就会挑一朵瓜子相对饱满的葵花摘下来掰开分给我们。并叮嘱我们不要糟蹋,等葵花熟了跟他娃子到家里吃炒瓜子。我们几个坐在阴凉里磕着软皮的葵花,那甜甜嫩嫩的瓜子瓤,带点回味无穷的清香一颗接一颗地在齿间化开,渠边蝶雀啼飞、蛙鸣不绝。我们却深深地沉醉在那一大片金灿灿的葵花田前。有幸和哥哥姐姐到瓜田里看瓜也是我儿时最盼望的事情。在瓜田中央用麦秸扎一个草人,套上旧衣服,戴上旧帽子。可是仍唬不住胆大的乌鸦。我们一见有乌鸦落在田里就拿着柳条枝子驱赶,为了保护西瓜,来来回回奔于田间瓜棚丝毫不知疲倦。夜里睡在瓜棚里,全然不知被蚊子叮的满身疙瘩。还梦见自己摘得那瓜呀,沙甜得入嘴就化,不停地摘,不停的吃,总也吃不够啊!等到瓜熟,大人们敲开第一颗西瓜,眼见那甜汁流的,比我的口水都急,接过一块,贪婪的大咬一口,那味儿果真和看瓜夜里梦见的一模一样……
秋天到时,一望无际的稻田,随着秋风翻着一波儿一波儿的金浪。沉甸甸的穗子低着头,在阳光里格外的诱人。收割机在田里穿梭着。乡亲们脸上扬溢着丰收的喜悦,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各家的收成。我们小孩子会跟着老人捡收割机漏下的稻穗。麻雀一点也不怕人,成群结队地飞到我们脚下抢零星的稻谷吃。孩子们累了就跑到萝卜田里拔胡萝卜,用手搓几下泥就放在嘴里嚼着吃。每一根都清脆爽口特别解乏。看果园的大叔拿了一大框水果站在田头奖励帮老人们拾稻穗的孩子。大一点的孩子埋怨他来的太晚,萝卜吃撑了,水果吃不下了。我们小一点儿的孩子乐得屁颠屁颠的吃完自己的又去抢哥哥姐姐的,打着各种果儿味的饱嗝跟麻雀群抢稻穗。风载着我们欢声笑语飘到了另一片田地,又把另一片田地里歌声带到我们耳边,会唱的孩子跟着和起来。整个六队的空气中飘散着各种作物成熟的香气,让人们的心情格外的欢畅。
冬天大雪过后,树上、屋上、地上全是一片银装,零星的几间砖瓦房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溜儿子。午后温暖的阳光晒得那冰溜儿子滴滴嗒嗒的坠着水珠。那滴落的水珠又在地上结了一个个馍一样的冰砣。我们单脚踩在上面比谁站的时间长,胜者就可以获得进鸡舍里收鸡蛋的特权……大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的收成定会更好。贪耍的孩子,用钉子把木条订在木板上,做成简易的滑雪板,跑到结冰的池塘里滑冰。池塘边水渠里干枯的芦苇和蒲草在清冽的冷风里肆意的摇曳,成为冬日里最显眼的妖娆精灵。各别闲着无聊的年青人,在池塘中间凿开一个洞,拿鱼竿钓鱼。孩子们放下手里堆了一半的雪人,滑雪板、干芦苇,好奇的在远处观望。许久不见有动静又都各自沉浸在和自己伙伴的游戏中了。“上钩了,钓上了!”伴个某个孩子的叫喊声,周边玩耍地孩子都惊呼着靠拢过去抢着瞧那在鱼儿,七嘴八舌地咕哝着。看着鱼儿在冰面上挣扎片刻便冻晕了,孩子们又都识趣地散开了。
记忆中的童年就这样简单快乐的年复一年。
在求学工作后,虽然回宁夏的路越来越宽了,但总是有许多手头上的事怎么都忙不完,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听哥哥说他家和韩国的一家公司签了好几年的辣椒收购协议。田里也增加了许多现代化的机械设备。水稻又换了新的品种,产量提高了许多。平辈中有几个孩子明年都要考大学了。父亲时常和奶奶,姑妈他们视频聊天,了解各家亲戚和他一些朋友的近况。
某天在父亲抄养身资料的小本子上无意间让我看到了一首诗:
《说愁》
儿时不知愁,乡音稻香织憧憬;
年少不识愁,背井离乡闯异地;
壮年满腹愁,潦倒无颜返故土;
发白卸千愁,孤灯榻前念乡情。
看着那父亲熟悉的字迹,我的心底涌上了一阵悲凉。父母为了我来到西安帮我看孩子,倾其所能的让我在生活中过的轻松一些。不惜远离他们熟悉眷恋的土地。我以为电话,视频足以慰藉二老的思乡之情,却不知在西安这座看似繁华忙碌的城市里让父亲有那样心酸的感慨。
也是,在我失意窘迫,为人际中各种尔虞我诈,口是心非感到深恶痛绝,装上冷漠的面具时,记忆里那个在渠边田埂上戴着各色不明野花做成的项链、耳环、头冠的小女孩儿,携着一身泥土青苗的芳香冲着我微笑。不经意间触动到我心底最柔软的弦。那么自自然然流淌出的温暖曲调让我重拾信心。撇开面具做回了真实的自己,在每一次遭遇挫败和沮丧后有足够的勇气和善良去面对现实的残酷。
在我疲于应付于生活中的各种责任而感到困乏纠结想要偷个懒敷衍了事时,儿时乡亲们躬着腰一丝不苟的在田间插秧的情形就会闪现在我眼前,我暗自提醒自己——态度决定一切。在及时的扫除满腹的牢骚和悲观失望的负面情绪后,冷静客观的辨别轻重缓急酌情处理。巧妙的穿过人生的荆棘并见识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无限风光。
在我为自己获得别人的肯定而洋洋自得迷失本性的时候,那粒粒饱满闪着金光却谦和的低着头的稻穗便浮现在我的脑海。适时的自省,抑制骄傲浮燥的滋生,使我对自己有了更清楚的认知。一次又一次的积淀,让我更加干练、成熟。
那被各种应接不暇的安排挤到心底的点点滴滴的记忆还时常闯进我的梦里,那无忧无虑的快乐,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软化了我紧绷疲惫的神经。浑然不觉地使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精力充沛的去迎接了生活的新挑战。
尽管未来充满了许多的变数,纵使记忆中那个由简陋土胚房拼凑的六队已经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砖混结构的院落;那儿时可爱的玩伴早已各奔东西。但那袅袅的炊烟、吵杂的蛙雀声以及丰收时节那各种饱满而又止于舌尖的美味都已成为了我人生的重要组件,为我构建了心灵避风的港湾,从容坚定的指引我追寻最初的梦想。
我暗自思量,踌躇不决!小长假能否陪父母回一趟宁夏?
微信里看到一组关于宁夏的航拍视频:河东机场、中卫机场、六盘山机场与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高等级公路构成了立体交通网络;自然生态结合历史古迹形成了许多别具一格、独具特色的旅游胜地,引无数天南海北的游客领略迷人的回乡风情、浓厚的大漠风光、神秘的西夏文明、古老的黄河文明、美丽的塞上江南……生态纺织产业示范园,形成南灵武、北贺兰两翼齐飞的发展格局,规模之庞大,配套设施之齐全不禁引人侧目;走出宁夏的各种特产更让人应接不暇:枸杞、枣子、滩羊肉、滩鸡肉、马铃薯、西瓜、甜瓜、苹果、葡萄酒、沙棘、发菜、二毛皮等举不胜数;人与自然的和谐,与传统美学“天人合一”的观念不谋而和,将不同时代的建筑完美的融合为一体,并潜移默化的将信仰与文化传承渗透到城市建设中,使宁夏迸发着一种蓄势腾飞的生命力。它就像一颗光彩夺目的塞上明珠镶嵌在祖国的版图里,让我骄傲不已。
看完视频我突然感觉如沐春风,我一直深爱的故乡啊!在用她那与时俱进的步伐感召我以她为荣,鼓励我在平凡的岗位上做最出彩的自己。距离阻隔不了我对她的牵挂,不管我身处何方她篆刻在我灵魂深处的许多品质将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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