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走远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今天叫寒衣节。

妹妹也不知道，她说错了话，把寒衣说成了寒食，自己不好意思地偷笑，她说，我只记住了一个“寒”字，我说：爸爸走了，我们啥也懂了。

爸爸走了，我们啥也懂了——

父亲在的时候，今天他和母亲会给爷爷奶奶上坟，父亲不在了，今天我和妹妹回家给爸爸上坟。

传说中，人这一辈子一共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生物学上的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礼上，随着人们的鞠躬，你的社会地位死亡。第三次，也是最后的死亡，是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将你忘记……

所以，我们不会忘记父亲，因为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山里的柿子红了，妹妹摘了一些，母亲做成柿饼，摆在院子里，红彤彤的景象，如同父亲在的时候一样。

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我剪下最漂亮的两束放在父亲坟头，我仿佛看到他眯着眼睛笑，他是个爱花的人，我想他会喜欢。

母亲做了眉豆盒子给父亲供奉，母亲说，你爸爸爱吃。母亲说的很平淡，让我感觉父亲就在家里的客厅里看着电视，母亲做好饭，会让我喊他吃饭，我便喊：爸爸，吃饭了……父亲会说：你们先吃，我看完新闻。

我和妹妹把父亲坟头的草理了理，母亲说，坟头不要太光，不要把草拔光了。可我觉得爸爸是个爱利索的人，我把草理整齐后，仿佛感觉，这堆土有了精神。我深深地爱着这个土堆，因为它埋着我的父亲。

我和妹妹很坦然地谈论着死亡，讨论着将来我们会在哪里。父亲走后，我们都不惧怕讨论死亡，我说：要是父亲知道他的寿限，他一定会更平和快乐地活好每一天。

父亲其实是快乐的，只是我们希望他更快乐些。希望他能够再多活十年，这十年，他的外甥外甥女，他的孙女都会长大成人，都会成家立业，他会有更多的子孙后代，他会更满足和快乐……

但父亲没有遵从我们的心愿，他走了，他走的很像他的性格，很符合他做人的原则，干净利落，不给孩子填任何麻烦。

父亲用死亡给自己的孩子上了最后一课，他教给我们怎么活。

好好地活，好好地活——

史铁生患病母亲抱着患病的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咱娘俩在一起，好好地活，好好地活……

然后史铁生的母亲用死亡告诉史铁生如何好好地活，因此，一个文学巨匠诞生了。

这就是死亡的意义，是人生最后的好好活法，是让人明白“向死而生”的课程，这个课程只有父母肯付出生命给予。

上完坟，母亲送我们离开家。我说：周六我可能没有时间回来了。母亲说：家里没啥事，不用紧着跑 。

听了母亲这句话，我给母亲讲了个视频中看到的画面：

一个九十多岁的老母亲，送别七十多的闺女的时候也这么说：别紧着跑，天冷了，你也不小年纪了。还有一个百岁的老母亲，拥抱着八十多岁的女儿，八十多岁的老人在母亲的怀里笑的像个孩子。

母亲也笑了，说有娘就是好。有我在，你们回家能吃口热乎饭，我给你们做。我说：那好，你使劲活到百岁，给我们做到一百岁。

母亲目送我们远去，这个寒衣节最重要的仪式完成。

路上，我和妹妹欣赏着路边的红叶，那里原本是我村的果园，这个季节，有果树的红了叶，一簇一簇的。一阵风吹过，像是翻开了我小时候的图画书，书里有我和姐姐妹妹在果树下捡拾树叶的影子，我们手里拿着长长的针线，一片片地把红叶穿起来，如同一束束彩虹。

童年就在眼前了——

原来，家就是长长的风筝线，父母用爱牵着，让我们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