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我们心灵的远方
——读吴佳骏作品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故乡,是袅娜的炊烟和风交织,还是清澈的溪水从门前经过。是满山满岭的油菜花延绵到天涯还是黄昏的夕霞织在郁郁葱葱的田野上。这是我们眼中看到的毫无节制的抒情,是站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一抹望不尽的风景。可炊烟散尽是什么,是天蒙蒙亮,母亲周而复始站在屋檐下,唤醒日出,唤醒柴火,唤醒锅碗瓢盆的生活。我们看到彩绘的田野,那是庄稼人不论刮风下雨把土地当作一生书写的课本,在上面插秧、播种、犁田,每一洼蔬菜的排列组合,都是农人一滴一滴把汗水灌进土壤,把青丝变为白发,把挺直的腰杆变为佝偻的山丘。我们心灵的村庄,虽然是久居都市的人向往的地方,却受医疗、教育、贫穷、寂寞的现实困境,渐渐沦为空村、空山、空境。
所以,当我读完吴佳骏作品集《飘逝的歌谣》、《雀舌黄杨》、《谁为失去故土的人安魂》、《在黄昏眺望黎明》后,我被这个80后优秀的散文家笔下的伤痛、彷徨、孤单、挣扎、无奈的那山、那村、那人,以及村里发生的琐碎,零星,温情的,布满灰尘的故事与记忆,所感动,所震撼,所忧伤。
一
《活着,是一笔债》这篇文章除了在散文集《飘逝的歌谣》中读了三次,昨天开车去单位的路上,我打开蓝素电台,从发动引擎的那刻起,到把车停在南苑家属区那刻止,我又听了两遍,关掉手机,我泪流不止。也许是主播深情并茂的二度创作,也许是文本本身就是村庄留守老人凄苦、悲惨的情景再现。当工业化的加速度从城市弥漫到乡村,很多年富力强的男女纷纷离开故土,涌入城市的人潮想找到自己的席位。村庄,渐渐萎缩成为空巢。年老的,年幼的,残疾的,守着空村守着远山消磨长长短短的人生。我每次回到老家,总会看到一个老人坐在屋檐下,沉默着望着远方。当然,每次看到我她就会笑得裂开嘴,亲切地招呼我,琳琳回来了。我会走到她的身边,应一声奶奶好。我很想坐下来和她拉家常,陪陪她,无奈我每次总是匆匆回家,匆匆离去。有一次她的儿媳妇在我面前抱怨,自从公公去世后,老太婆什么事情也不做,就爱坐在门前。我问为何这样,她不屑地说,老太婆就说腿软没力气。我不敢再继续往下问,我也不能说去医院看看或是多陪陪老人的话。在农村,很多家庭宁愿花几百数千元为小孩买吃的买穿的,也不愿意花钱送老人去医院。有病能拖就尽量拖,实在熬不住了就去诊所输一瓶液。在他们的心中,人老了就是那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医院的。哪怕送到医院治疗,也是出于舆论的压力和老人受病痛折磨后有些许的恻隐之心。解决不了老人病痛的问题,更别提老人情感上的归宿了。
在我们村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快80岁的老人,常年受病痛折磨,腰疼让她夜晚无法翻身,腹部疼痛,让她上厕所比什么都费力。头部的疼痛,她恨不得往
墙上一撞了却此生。一天清早起来,她为琐事和儿媳拌嘴,儿媳撂下一句话就走——你不想活了就去死吧。老人微微颤抖的身子把手上拿的碗摔在了地上,她从布口袋中掏出私房钱2000多元,左手掖着肚子,右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走出门外,走到了村后的池塘边,她想用这潭飘着浮萍的水淹没自己的一生,一起淹没的还有周身的疼痛和心灵的创伤。她甩掉拐杖,先把双腿放进池塘,冰凉的水像把尖刀浸润到她的全身,当水淹没了她半个身子,她开始奋力挣扎,那一刻求生的欲望打消了死亡的念头,她拼命地抓住池塘边的藤蔓,慢慢往上刨,为自己刨出了一条重生的路。路过的邻居看到她,立即打电话给她儿子,儿子匆匆赶来,第一句就是抱怨——你要让我在全村丢脸吗?
在《活着,是一笔债》的文字中,我对老人在农村的处境深有感触。“比躲在我体内的疾病还顽固”、“我连前半生的影子都没找到”、“我怀疑咱俩究竟谁是谁的子孙”、“把村头一条笔直的路望成了一个三角形码头”,这些被生活磨砺过的文字,带着一种质朴的情感,一种悲悯的底色,它从作者的心底升腾,诉不尽的忧伤,写不尽的情长路长。但是,整篇文字中不是忧伤、乌云笼罩,文章的尾声,老人守着瓦片,守着故土,守着那一方遮阳避雨的地方,是为儿女守着一个家的根,守着共同血脉,共同的精神家园。
这是老人心中的希望,这是人心的善,也是一个善良作家的心愿。佳骏文字中的光亮不是悬浮在空中,而是扎根生活与人民,扎根故土与村庄,就像根须贴着土壤生长,飞鸟依附在林中鸣唱。
一直保守地认为,80后出生的作家,不会有太多的苦,不会有太多的伤,相比60、70年代的现实困境,80后的生活算是幸福的了。但是,从我通篇读完佳骏的作品后,再次回到故土,不会那么匆匆离别,而是停下来和家乡的留守老人、儿童聊天、谈心,我才发现佳骏的作品是那么的贴切,我的自以为是是多么的肤浅和苍白。
二
在《一个乡村医生的祈祷和忏悔》一文中,我读到了一个纯粹的基层医生的担当与无奈。医疗是人类最慈悲的职业,更不能和商业划等号。它只有无止境的攀登和对未知领域的发掘与探索,在行医的过程中需要付出爱与关怀。程序化的看病流程和充满爱的付出,结局往往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亲身体会到乡村诊所的现实无奈与农村人看病就医的辛苦与困惑,但凭我在医疗行业工作十六年的所见所感,我还是为目前的医疗行业感到叹息。在很多医院的医生面前,患者永远是卑微的,哪怕在诊室多问一句抑或缓慢地从兜里取出往常的病历,或是行动迟缓的老人躺到检查床的速度跟不上医生的速度,都会被医生一顿抱怨和责备。所以现在稍微有点来头的或是在医院有山路十八弯的熟人,都要千方百计联系上,以求降低医疗费,以求手术做得仔细点检查认真点,费用尽量控制在医保范围内。我今年上半年去门诊看病,我没有穿工作服更没佩戴胸牌,和大家一样正常排队等候,正如很多媒体报道的现象,排队两小时看病两分钟,随后拿着处置单,又是新一轮的排队等候,等待检查结果再花去几个小时,一天的时间就用在了无休止的等待上。在我看病的过程中,我看不到医生的温情,只有程序化的开处方、躺在床上检查,仪器在我身上的冰凉。我朋友取笑我,平时那么爱帮别人,轮到自己看病都舍不得找熟人。我想,如果每一次看病都需要拜托“熟人”,那么我们的行业是不是生病了,抑或深层次的体制问题也会反映出医生有更多的困惑与心酸?
所以我在佳骏乡村医生的父亲身上,看到了医生的善良与菩萨心肠,虽然我看到的只是普遍的医疗现象,也有那些少数人,带着情感当医生,身心装着患者,这是一束行业的微光,尽管洒在大足的某个乡村诊所,也能照耀漫漫的救死扶伤之路。但愿世间人无病,哪怕架上药生尘——这是乡村医生的夙愿,也是佳骏弃医从文发自心底的祈祷。
三
每次回到村庄,我都会有深深的落寞。村庄除了老人与孩童,就是门外一两群鸡鸭,还有屋檐下被绳子拴住的狗。每当有外人进出,狗的叫声能让寂寞的村庄有些许的声响。年轻人都去哪里了?他们被大城市的洪流卷进了热闹的街头,哪怕在很小的出租屋居住,哪怕每个月累死累活地挣钱归还银行的按揭,也不愿意再次返回故乡。
村,已是空村。我们村里有七、八间房子已多年无人居住,刺鼻的霉味扩散开来,在空中悬浮、飘荡。房子就像一件件破败的行囊,被人使用、遗弃,如今沦为一种忧伤的记忆。
谁为失去故土的人安魂?田园已芜。我们少年时代居住的乡村,是否能够重建?留守在乡村的老人和孩童的精神结构,如何为他们打开一扇爱的门,像经营田里的秧苗一样?在佳骏的文字里,不仅是冷峻、客观的反映现实问题,还有“要不是几只黄狗偶尔在村中窜来窜去,你会怀疑这里是否还有人烟”、“这些老人憨厚、质朴,像沉默的土地,承受着时令馈赠的风霜和雨雪”、“衰老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种伴随衰老而来的空虚和落寞”这些善良、带着暖色的句子,是属于佳骏特有的温情,有黄铜的质地,也有如棉的温暖。关于寂寞、疾病、等待、认命的种种,他的笔触深入到最底层的人物,把老人对村庄的守望、死亡需要的尊严、父母一辈子为了儿女呕心沥血地付出和对渐渐消失的故土的追问与思考,进行了深层的实践与探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在为劳动人民而歌,为那些大孤独、大绝望者找回最后一丝生命的温度与尊严。
当然,除了故乡爱与哀愁,佳骏还写了一些旅行的笔记,《记忆中的敦煌》、《水乡下的乡愁》、《在雁荡山游走》等,都是非常耐读的作品。也许我多次去了青海的缘故,我对他写的《青海笔记》有更多的感触。不管是湛蓝的水、漂浮的云,还是低头饮水的牦牛,抑或阳光在湖面上变幻的光影,这些都是风物的描绘,只有“面对青海湖,我再一次完成了我自己”、“我是青海湖的一尾鱼,游走于前世与今生”、“一个人心澄澈了,看什么都是干净的”这些哲思的句子,就有了深远的思考和对意境的提升,那是语言的干净练达,结构的巧妙精致,思想的延伸与拓展,和偌大的青海湖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青海笔记》四章散文诗中完成了心灵的朝圣与乘物以游心的艺术提炼。
这个周末,冬季少有的阳光来到我的窗前,蜗居家里,读着重庆优秀的散文家吴佳骏的书和行走笔记,本身就是一次思想的返乡,一次艺术的享受,一次灵魂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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