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这一职位,从级别上来讲,它是属于干部级,简单来说也就是管人的。但杨强文这个主管,并不是一个大部门,大单位级别的领导,只不过是一个小车间的主管。说是主管,可没有什么权利,车间总共也就二十七个人,似乎也给不出多大的权利。可万一要是生产出了什么差错,这位没有大权的主管,在这时候责任可就大了。公司的一些高层领导,也就是那些坐在沙发转椅上,伏在木料办公桌上,面前放着一台液晶电脑的人物。一有什么不对,便会找到杨强文,批评责令他没有把生产搞好,以至于出现了错误。而只有在这时候,杨强文这个主管职位,才得以彰显应有的风范,显得是一方之主,一地之王的重要性和层次性。杨强文来到领导办公室,看到办公室里的花花草草,宽大的阳台,干净的大玻璃窗,多么优雅舒适的办公环境啊。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杨强文恍然意识到,我也是位领导呀,下面好歹管着一个二十几人的生产车间呢。虽然办公室里的花草是假的,是塑料做成的,可他杨强文的领导职位可不假,是千真万确的,这一点是不可否认。要不然,生产一出差错,他就上这来受批评来了呢!杨强文来到领导办公室,心里思忖到: 我这算是什么领导,沙发垫都没有坐,还不要说转椅、电脑、落地窗了。每当领导对他训斥,杨强文便在心里如此反思。
一位车间主管,或多或少确是一任领导,这点是不存在争议的。但撇开表面看实质,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杨强文的分量,似乎还担当不起这一职位。车间一共二十七人,就他年纪最大,看起来也比较成熟。基于这一点,让杨强文来担任车间主管,是最主要的因素。可就算他年纪再大,长相有多成熟,杨强文也不过二十三岁,他再成熟,又会有怎样丰富的人生经历呢!尽管杨强文出来社会早,但无非是辗转流离,飘摇度日。打工为生的日子,能有多大的见识,又会有怎样深刻的经历呢!北上南下,再怎样来来回回,身为一名打工仔,终究只是为了谋生。而打工者的谋生,又是何等的难以谋略,有一天没一日,朝不保夕的生活状况。杨强文的过去,就是打工仔的过去,车间里的这些人,就是一群的打工者,这群打工仔在当时的社会,可说是成群连片,有太多太多的人是如此,过着打工仔的生活,各地奔走呼号,发出打工一族固有的叹息声。他们目睹这城市的最繁华,转身又感受那城市的更高端,他们来回流放,那打工者发出的叹息声,仿佛可以千里传音样的,从这座城市传到那座城市,接着又传向另一座城市,一点都没有变,也许就不会变。就连那叹息声,也是一样的沉重,有增无减的样子。
平日里,在这个二十几人的生产车间,大家都在一起工作,杨强文在当中,并没有多么突出的领导职能。而他自己,也是一样身体力行同大家一起做事情。只是在工作纪律,以及产品的质保上,或是公司一些有关通知的传达,他才要另加注意一些,这个是杨强文不同于他人的地方。而在工作纪律方面,还是有一些人会不服管教的,你怒他也横,你说他顶嘴,比如说唐云鹏同志,就是一位典型人物。或许是大家都还年轻,根本没把杨强文看做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领导,顶多算是位大哥。杨强文也懂得运用领导职权,遇到不听话的,他也不会如何义正言辞,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把话给顶没了。
既然杨强文在车间里面,说是主管,实则是一位兄长大哥,带着这一群刚成年的男生女生,车间就显得不那么正规了。总是叫骂声不断,吵闹声不断,笑话声也没个停。大家都习惯了,也喜欢这样的上班氛围。杨强文管不了,也不会去管,他同样需要这样的上班环境。
被大家当作大哥的杨强文,那就少不了要有位小妹了,这正符合了工厂里面的情况,也印证了年轻男女工厂生活的状况。那位湖南妹子,便是杨强文大哥眼中的小妹。胡丽芝也算是步入社会过早的一个,她说自己高中没读完,十七岁便出来打工。现在二十岁的她,却已经有了三年的工厂生活。从她老家湖南的制衣厂,到这沿海地区的电子厂,同样是各处漂泊。工作之余,杨强文就会经常去和胡丽芝说话,两人在一块聊天。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打搅更准确。因为每次都是杨强文去找她,而胡丽芝有时候就根本不会搭理。不搭理也没关系,杨强文照样在她身边转悠,胡丽芝实在没办法,那就把头埋在桌子上。胡丽芝埋着头,杨强文则在她对面坐下来,用手指去扯她的头发,胡丽芝就摇晃着脑袋。如要是杨强文还不停手,胡丽芝便猛然用手抱住头部。杨强文见状,知是胡丽芝在生气,便自行走开了。
其实,胡丽芝作为一位湖南妹子,辣椒吃的不少,脾气倒是很温和,一点都不暴躁。在工作期间,要是胡丽芝做错点什么,杨强文便不会放过,当作故意惹她的借口,装作一副严肃管教的样子,对着胡丽芝大声说话。尽管如此,胡丽芝却几乎不还嘴,错了就改,你杨强文爱说什么随你说,大喊大叫全当听不见。每当杨强文对着胡丽芝大肆批评,其他人都知道是故意的,胡丽芝也知道,因为杨强文的话是带着讲笑话的语气说出来的,仿佛不是在管教,而是在调节气氛,让大家活跃起来。也有几次,在这种气氛下,“积极分子”唐云鹏的活跃劲大,一下子就被感染了。此时,唐云鹏便用纯粹开玩笑的话语接一两句: “杨强文,你别吓着我们丽芝小妹妹了,怜香惜玉都不懂,还在这叫个锤子啊。”大家一听,便集体笑开了,胡丽芝也笑了,杨强文也笑了。一个玩笑,就这样说开了,也就算开过了。
处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女,有两个地方可以将他们集中起来,组合到一块。一个是大学校园,一个就是电子工厂。各处的环境不一样,面对的事情也不一样,一边是学习,一边是工作。这些都是最直观的,最鲜明的不同,在这大不同的情况下,似乎有一点却是不谋而合。青春时期,少男少女,一切都正当合适,恋爱,在这时候便开始萌发初生。这时候的恋爱,就像是一场及时雨,在春天的季节里,不紧不慢,无休无止。越是缠绵悱恻,就越是磨人心思,一旦磨出了棱角,便磨掉了柔软,磨出了坚硬。而这时候的恋爱,就是坚硬的,坚硬到只剩下恋爱。恋爱一旦达到坚硬的地步,便不再是连绵小雨,成为了盛夏时的磅礴大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是没有个商量的,难以预兆的。
放在唐云鹏来说,这位车间“积极分子”依然是领先,事先有过一番经历。之前,在秋秋与他闲聊的过程中,唐云鹏向秋秋说起了他以前的一些事情。现年二十一岁的唐云鹏,这是第一次出来做事。唐云鹏坐在那,秋秋在他旁边坐着,他跟秋秋说了些自己的往事。唐云鹏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是“红双喜”的牌子,广东地区最普遍的一种亲民香烟。其实,在车间里面,是不允许抽烟的,因是在休息期间,加上杨强文主管也管不了这么多,就算管了,他唐云鹏也不会有多注意。所以,在车间里抽烟,唐云鹏是随性而为的。唐云鹏取出香烟,放进嘴里点燃,接着一随手扔在秋秋面前,示意要秋秋自己拿。秋秋笑着说: “我不会抽烟。”说话间,秋秋伸手把烟推了回去。唐云鹏左手夹着香烟,嘴巴里吐出一笼烟雾,看着秋秋笑了笑,或许是笑秋秋不会抽烟。
等唐云鹏嘴里的第一口烟雾散去,秋秋就问起他的过往,就当是闲聊的话题。唐云鹏接着来了第二口香烟,烟还在嘴里,唐云鹏就又笑了,像是对自己以往的致敬。他说自己刚从学校出来,读的是一所中专,在他老家的一个城市。在学校里,唐云鹏认识了一位贵州女生,两人比较聊得来,彼此就谈了一场校园恋爱。对于这场恋爱,两人都是沉醉入迷,各自深爱着对方,想要一直在一起,以后都不分开。当女孩家里知道这件事,女生的父母并不同意,想着要女生回老家去。年纪轻轻,还没有工作,什么都不懂,就谈恋爱了,这肯定不行的。为了两人能够在一起,也像是要给恋爱一个证明,唐云鹏很是年轻气盛的行事。他们两个人打算私奔,女生没有犹豫,随即就答应跟唐云鹏私奔,两个人到外面去。父母不同意怎么样,反正又找不到。
在他们私奔之前,女生家里就打电话来,催着女生回老家去。女生告诉自己的父母,她不会回去,她要跟唐云鹏在一起,跟着他一起私奔。女生父母一听这话,便在电话里对唐云鹏大声教训,说要是敢带走女生,立马就报警,告他唐云鹏拐卖,私自带走自己的女儿。唐云鹏并不害怕,说自己并没有强逼,是他们两人自愿在一起的,他们是恋爱关系。女生当时也不害怕,依旧是请求父母答应他们。女生还说,要是不答应,等到毕业的时候,她就不回去,她要跟着唐云鹏一起,两人真的私奔去。
提起这段往事,在唐云鹏的讲述过程中,那支香烟时不时地放进嘴里,已被他抽过了一大半。秋秋坐在一旁听着唐云鹏的讲述,期间一直没说过话,就这样听着,像是听一个古老的故事。唐云鹏在烟雾缭绕下,仿佛被带入了另一段时光,沉浸在往事的日子里,回忆不断,千丝万缕。最后一点点,一圈圈,聚成一团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一下子,便又飘远了,吹散了,找不到了。往事不堪回首,何况是年少时的恋爱,那更是回忆不得!回忆再深,依旧是一个空洞,什么都没有留下,枉然徒留一段悲伤。
到了毕业的时候,唐云鹏没有真的带着女生私奔,他选择让女生回家,让她跟家里父母好好聊聊。女生这时没有像当初那样义愤填膺,而是平静温和的接受了唐云鹏的建议。女生回到家,唐云鹏心里就打算着,他要去当兵。秋秋看了一眼唐云鹏的左手背,接着便收回目光,看着唐云鹏,等着他把故事继续讲下去。女生回家去的那段时间,唐云鹏没有主动联系她。期间,女生倒是给他打过电话,唐云鹏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是平常,他没有那种因恋爱而分开后的激荡之情。在女生往后的几个电话里,唐云鹏依旧是这样。到后来,女生的电话渐渐少了,唐云鹏还没有主动联系过她,接下来便是稀少的联系,从而过度到荒芜不再联系。秋秋只是听着,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联系女生。唐云鹏抽了一口烟,像是解释什么,说他当时只想着去当兵。
在征兵的时候,唐云鹏没有被选上,在秋秋无意识准备看向他的左手背时,唐云鹏自己伸出了手,指着左手背上的一块刺青纹身,说是因为这个,他没能够选上新兵。紧接着,唐云鹏又吐出一嘴烟雾,好像对这事还有遗憾,感叹自己没能去当兵。秋秋听他的话,不自觉的笑了笑。其实,秋秋并不为他感到遗憾,秋秋心里其实是有点谴责,是替唐云鹏的内心谴责。一个青春阳光的男生,年少的小伙子,你搞什么纹身,像什么样子。尽管唐云鹏的话语里,听起来确是有些悲凉,在说起想要当兵的时候,也能听出一点当年那种热血和青春。可一旦看到唐云鹏手上的纹身,秋秋就有些抵触感,纵使他唐云鹏的热血再沸腾,秋秋也感受不到滚烫。谁叫他唐云鹏不学好,谁叫你去纹身,征兵选不上怪得了谁,只能怪你自己。怪你自己看不清自我,自不量力,盲目跟风。也不看下自己,到底是不是以纹身示众的那类人。结果“显眼人物”做不成,最后当兵也没法去。这种原因当不了兵,是没有遗憾的,就只怪自己挡了路,不是没有给你机会。虽说秋秋看着他的纹身会有反感,而且总是抽烟,但终其根本,唐云鹏是成不了那路人,他没有这种能力。如此一来,对于这位车间“积极分子”的过去,秋秋确有几分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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