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印象中,车站就是一个旅客南来北往,短暂停歇的地方,哪怕是火车站而已。但对扶风人来说,绛帐火车站却不仅仅是一个远赴异乡的始点、荣归故土的终点,而是一座小城,鼎盛时繁华堪比县城。
我的老家就位于县城和绛帐车站之间,去这两处都要下大坡,路程也差不多,县城似乎更近一些。但是,记忆中,乡亲们总爱去车站逛会,清早,互相打问“上县还是到站上?”“到站上,东西好又便宜”。我们不说绛帐车站,甚至不说车站,就叫“站”。“站”是购物的天堂,是老家人心中的“上海滩”。
绛帐是一个古镇,听说过“绛帐传薪”的故事吧?东汉时,一代大儒马融八十多岁时,在此筑台讲经,他讲学时,前置绛色纱帐,后设女乐弹唱,考验着弟子听课的定力和专注。他鞭策学生的薪草竟能开出美丽的花,成了千古美谈。可这绛帐镇离车站有二三里路远,我的母校绛帐高中离车站也有二三里,这三处鼎足而立。
你可能很奇怪吧?那为什么一个车站就能这么繁华?我也纳闷,现在想想,车站就如旧时的码头,车水马龙的地方自然人流汇集,“站”由火车兴,陇海线上的这一处宝地自从建了车站,就开启一段欣欣向荣的黄金岁月。
小时候,每到过年了,或步行,或坐在村里的手扶拖拉机车厢里,迎着冷风,喜滋滋的到“站”上去,当然不是为坐火车,我18岁前从没有坐过火车,也算是“井底之蛙”,我们是去赶集,是到“大地方”赶集。
我们从西头进入,穿行在长长的街道里,听说车站就在东头,但一直没去过,我只是逛街而已。街道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狭窄,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两边的店铺也不高大,多是低矮的平房,一家挨着一家,当然生意都很兴隆。父亲有个战友,在一家商店工作,好像还是个头,听说以前我们还能靠他买到一些紧缺的物资。远远的看我们来了,热情的招呼,自古以来,同学情,战友情都是最深最真的。塞给我几块饼干,那时候觉得这就是世间的珍品,可惜不能多吃,看着琳琅满目的糖果,也只能把口水咽到肚子里。
岁月悄悄的流逝,车站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繁华。等我上了高中,偶尔和朋友去车站遛遛,记得走到一个叫什么“物资公司”的院门前。突然遇到小学的同学,他已经穿的很“洋气”了。打声招呼,告诉我,他接班了,在这里工作,一脸的骄傲,我讪讪几句,便拉着朋友的手离开,告诉朋友“这家伙学习比我差远了,笨的要命”,“那又如何?人家有个好爹”。朋友一路感叹,“将来咱们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工作,地位高,又轻松,该多好啊!”他的眼神迸出一丝光,充满了希望,随即却又黯然,低下头,叹口气,我们都知道,这希望太渺茫了。这就是“工农差距,城乡差距”,这差距在当年可是一道比太平洋还难逾越的鸿沟。只是世事难料,前几年我这位小学同学下岗了,回村偶遇,我们又能平等的对话了。
冬天来了,我在车站的街上买了一双翻毛皮鞋,那是我第一次穿所谓的皮鞋,可惜,那是假货,没几天就破了,雪水渗进去,反而冻肿了我的脚。这个时候,“站”上的小摊贩也多了,鱼龙混杂,常常听到人们上当受骗的消息。然而,市场明显的活跃起来了,春风拂面的日子里,人们穿着焕然一新。街上的理发店多了,新颖的发型流行起来,连我们高中的一位英语老师,年轻的男士,也烫了发。
毕业的那一年,上“站”的次数多了,先是体检,在一个飘着雨灰蒙蒙的日子里,我们到了“站”上的地段医院,天色不大好,屋子里都开了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带给我一丝的温暖,医生也打趣,身体合格了,大学是不是一定能考上?我们苦笑,大多数人也只是陪考者。又要照相,需要照片的地方很多,在那个简陋的照相馆,在那间黑暗的小屋里,我们轮流进去,端坐着,穿着借来的西服,扎着领带,镁光灯一闪,把青春定格。照片洗了很多,互相赠送,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真的,多少人三十多年了,还未再谋面。
上大学了,我才第一次到了火车站,注意这里专指乘火车的地方,那是一个前苏联风格的建筑,虽然是砖瓦房,但和本地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候车室了背靠背有两排长椅,坐不了几个人,买票的队伍很长,开着两个小窗口,宛如医院取药的地方,好不容易到窗前,弯着腰,把钱递进去,报了目的地,还想多问,售票员不耐烦的把票给出,“下一个”。好在那时候可以送到站台,我第一次去,行李多,小舅又热情,非要送上车,结果车开了,他到下一站才下去,然后步行十几公里回去,这让我一直愧疚。
工作了,还是坐火车到西安,汽车太慢了,颠簸的要命,我坐过一次,一百公里不到的路程,跑了五个小时,下车就吐了。坐火车的人太多了,常常是站一路,有几年春节后,只能坐临时加开的闷罐车,咣当咣当,没有窗户,却四面透风,地上铺了干草,车厢里散发着牛粪的味道,没错,这车平日就是运牛的。就这样,还是人如潮水,来来去去,街上更是人流涌动,人气冲天。妻子跟我回家过年,总喜欢在街上的商店溜达,那时应该是车站最繁华的时期。
93年的春节前,那天下大雪,却挡不住我回家的脚步,几经折腾,到了西安,已经是傍晚了,买了七点多的慢车票,车一路晃悠,车厢里大多是甘肃人,辛苦一年,他们也要回家过年,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回家的兴奋还是溢于言表。十点左右,到绛帐了,一下车,茫茫白雪,西北风在呼啸,人们很快的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人,一打听,早没有回去的班车了。我离家还有十几里路,背着给家里买的一点年货,比较沉重。一个陌生人上前问我,原来同路,不过他比我近五里路。一起走吧,当时也豪情万丈,于是踏着厚厚的积雪赶路。一边走,一边聊,这家伙吹嘘起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听的我突然有点惊怕。走到桥头,哪里有个小商店,亮着灯,屋里人影绰绰。我改变了主意,说,“我姨就在旁边的侯家村,我忘了,给我姨还捎点东西,我去她家了,你小心慢走。”他有些不快,但并不阻拦,那一夜就在我大姨家度过,敲开门时,他们都有些吃惊,夸我做的对。
96年以后,高速路通了,我就没有在绛帐坐过火车,每一次绕“城”而过,总不见它变样,也是有无限的感慨。后来听说客运车已经不在停靠,更是失落,“站由火车衰”。想当年,人流如织的车站广场,承载着多少人的梦想。扶风豪士遍天下,出门闯荡的多,火车停开后,他们只能坐汽车了,十几年前,在西安的城西高速客运站可见一斑,前往其他几个县的人各排一行,占据半个广场。而扶风的游子,则占据了另外半个广场,队伍七拐八拐,蜿蜒蛇行。真的痛心,这些人多是在外打拼的民工,如果火车依旧,那将是一路欢歌。
有盛有衰,是历史的必然,只是可惜,为什么衰落发生在最近的十几年?这是国家蒸蒸日上,蓬勃发展的最好时期呀!当一个个曾经红红火火的企业倒闭,当一群群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远走他乡,当漂泊在外的游子归来时,却发现他的母校早已人去楼空,当生于斯长于斯的老人生病时,却找不到一所好的医院,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的呀!斑驳的红砖,长满荒草的青瓦,只能低诉曾经的辉煌,风中的吆喝,依然带来依稀的老画面。
有衰有盛,千年的古镇不会轻易垮掉的。但愿这片古老的地方重焕风采,毕竟,这里是几代人启航扬帆的港湾,这里是无数人梦魂牵绕的根。“在那座阴雨的小镇上,我从未忘记你。绛帐,带不走的 只有你,和我在绛帐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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