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拔智齿,拍了片子,捏在手里看。
三颗歪长着的智齿横在牙龈里,如果照现在这个样子继续生长下去,就挤压到其他牙齿的位置。
原来就是它们让我在很多个夜晚因为疼痛而坐起来哭泣,多留无益,索性拔掉。
躺在治疗椅上张大嘴,医生打麻药,针尖刺入上颚和牙床,很痛,却也忍着,没有出声,只是手指捏着衣服角,在心里滴滴答答地走秒数。
说来可笑,十几岁的时候还会因为打针而哭鼻子,很没出息地眼泪汪汪,到了现在却也能一声不吭地受下去了。
大概长大的一部分就在于学会忍耐疼痛,学会悄无声息地吞咽和消化。
半张脸渐渐失去知觉,偷偷用指甲掐了一下脸颊,麻木无感,医生捏着工具,说不要怕,张好嘴就行。
灯光很亮,看着天花板发呆,眼前有血沫子飞起,一点都不痛,只感受到仪器在口腔里工作,钻磨,勾扯,牙齿被碎成一块一块,镊子夹出来放在托盘里,然后缝合伤口。
上下两颗,五十几分钟,结束后坐起身,去看托盘里的东西,原来它们是这样紧密地同我生长在一起,却又在带给我夜不能寐的痛苦之后,被连根拔除。
乘公车回去,有些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疼痛,一路上不由自主去舔弄医生要求咬在牙关的棉花球,有点隔靴搔痒的安抚意味。
回到住处才想起来,三颗智齿,其实痛的只有一颗,但是一起拔掉了。
而生命里的许多存在都像这几颗智齿一样,或许痛不欲生,辗转反侧,又或许只是悄然生长,几乎不可察觉。
是指甲旁边细细的小肉刺,无伤大雅,但多多少少也会在某一刻隐隐作痛。
我想你不会不记得。
微信列表里沉默的联系人,现实里不怎么多说话的朋友,还有那些想说但不能说,想找,也找不了的,太多了。
智齿可以拔掉,那这些呢,删掉就好了,解除关系,切断接触,我干脆得很,说不要,就不要,免受人际关系所苦,便也不会有什么牵连不断的忧虑。
艾莱娜在《失踪的孩子》里有这样一句话:“人与人的每种强烈关系都充满了圈套,假如你希望这种关系得到延续,那你要避免这种圈套。”
不要让这些无关紧要的、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浪费你。
夜里腮帮子肿起来,下床去吃药,很快起作用,勉强睡着,只是又在迷迷糊糊里下意识捂住腮颊,放了水和药片在床头,再痛起来可以立刻取用。
做梦,又是在路上,什么行李都没有,到处乱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再被痛醒时天黑的看不到一点月色,枯坐良久,觉得寂寞满屋子都是。
于是在一夜之内吃了五片阿司匹林,跟朋友讲,他说你当心,别上瘾。
笑嘻嘻说不会,转头又拆开一片,见效快,吞下去的时候有些兴奋,竟也产生出一种愉快的满足。
从前看维托里奥·德西卡,《偷自行车的人》,抄了两句话记在本子上。
“为什么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还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不开心?”
算不上穷途末路,只是心力交瘁罢了,大风刮过的时候没什么牵扯,越飘越远,便越发无所顾忌,坦坦然做别人眼里的离经叛道荒唐样子。
想得明白,我就是在贪图一些短暂又虚幻的快乐和温暖,比如止疼片,比如酒精,比如尼古丁,比如性。
这些浅薄又容易的快感是我的自救,是我的反抗,是我犹在维持自身存在的证明。
孤独吗,有的,舍掉很多很多羁绊牵连之后,就会有一刻在那个巨大空宏的世界里沉默,又或者怅然般的不知所措。
我不怕孤独,我只是,有一点寂寞罢了。
而人生寂寞如春天第一盏花落。
是心脏里的子弹,是血液里的砒霜。
朝生暮死,浅薄,又残破。
越刺穿,越痛,才越要快乐。
文/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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