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

清明祭

人间最美四月天，哀恸相思清明祭。

一年又一年的清明，我无一例外地明知国假会堵车还是坐着长途大巴归来，许是因为母亲当时的那句“无论你在外多远，别忘了清明和过年回来看看”。我想我是多么传统的一个女子，对于祭祀、扫墓、跪拜之类的仪式和俗礼总是难以草草了事、无动于衷。

我是在一个艳阳天里回来的，乡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得太耀眼，光线太强烈，我一路擦着眼泪又怀着迫切的心情，回到了那有一树树梨花开的家。在外或许有太多的压抑，回到家就像回到草原的野马，随着性子在鸟语花香的田野里撒着欢，那有着青青草味的空气大量地涌进鼻腔、肺里。人间最美的四月，在家乡才能感受到，那般舒宜的风，那般缓缓的水。

“清明时节雨纷纷”，归来日的晴好天经过一晚便变成了昏暗的阴天，雨没有落下来，但总觉得雨一定会落下来。清明，怎么就没有个清澈澄明的天空展现在我们面前呢？于是，浅浅的哀思就如同蓄水的云朵，从准备祭祀的食物开始酝酿，到对着满桌的祀物一跪四拜的盈满，最后看着熊熊燃烧的纸钱化作灰烬，终无他物盛放而借着烟灼人眼而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泥土里，应该被已故亲人捧在手心了吧。

清明不同于其他祭祀节日，增了去各个先人坟头挂红符、烧纸钱、逐一跪拜的仪式。母亲每年都会嘀咕着“这是让子孙后代认祖的啊，不忘先人的墓，不丢家族的根”，我很小的时候会每到一个长满荒草的坟头就问“这是谁睡在里面啊？”而今，我会拍着侄子的肩膀，告诉他这是我的爷爷他的姥爷睡的地方，那是我的姥爷他的姥姥爷……电视上有家族祠堂，公墓的出现更是给后代人提供了便利，而乡村里还保留着青山绿水间，新坟旧坟四处零落，子孙需凭着记忆找寻的方式。因而，还知道上上辈的祖宗安眠在哪一方水土的子孙，一定是像我像侄子这样，从小随着大人们一起清明去看望已故之人。

每年母亲会用红网袋装许多折好的金元宝，一位祖宗一个网袋，到今年已经二十来个了。黄纸、宝钞、银宝都是要备的，很早之前还会有一壶酒、一束香、一把雏菊，但近些年都未有准备。自打爷爷去世后，我在家会接手剪红符的活儿，拿着一张大红纸对折对折剪出可以随风飘荡的红符，爷爷在世的时候都是我拿着红纸跑去找他剪的，图案对称的美如今只能留在记忆里了。我无论怎么回忆，剪出来的符都觉得蹩脚，终究那些年只是一旁看着爷爷熟练地用着剪刀，听着他说“清明过后谁的坟上插着的红符多，说明谁的子孙多，去看望的人多，那么下面的人会幸福，也会更加保佑在世的人平安”罢了，手艺想学时，爷爷已经离开了。

今年回来时，母亲在买红纸的时候便请人剪好了，比我剪的好，但比不上爷爷的。我们一家拎着网袋、红符去往田间的爷爷和爷爷父母的坟的时候，姑姑和姑丈已经烧纸了，原本这便该是一个家族性的活动，奈何伯伯们未等我们已经用铁锹挖了一碗新土，插上了红符，祭拜过了。同根生的叔伯们没有一起看望爷爷，想必爷爷也忧心家人因恩怨不和吧。“祭之丰不如养之薄”，跪拜时我心中想：父母在世的时候，多孝顺一些，多体谅一些，日后才不会每一个叩首都心有愧疚啊。去世的人会牵挂活着的人吗？他们会看着后代各自走着各自的路吗？能够听到每一个叩拜人心中默念的那些祝愿和烦恼吗？我希望他们可以。

乡间的路很窄小，泥土里有磕绊脚的石头，高低不等，我走得很小心。路一旁是绿油油的麦田，而外公的墓就在那片麦田里。外公是我九岁的时候离世的，他在离他和外婆一起居住老屋最近的那片麦田里睡了十五年了，麦子收了种稻子，稻子收了种麦子，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我一步一步走近麦田，舅舅们烧过的纸钱的残痕还在，那几根随风飘着的红符在绿色麦子中十分显眼，我总觉得难受，总想长叹一口气。因为时间越久，外公的容貌越模糊，我怕自己再过几年来到他的坟前，彻底记不起他举着我时冲我笑的脸。

母亲倒是云淡风轻地说着“坟上的青草总是被我们烧的纸给烧焦了”，外公最初离开的那几年，母亲总会半夜想起他，泪流满面。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这些年过去了，母亲从容了，大大小小的祭祀都会带着外公的那一份，外公的生日也不忘烧纸，但母亲跪在麦田里时，不再想起失去外公的苦楚和悲痛了，泪成了祝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和告诉他自己活 得也好不用担心的淡笑了。外公看见母亲领着我来看望他，哀而不伤，逢年过节不忘他，但自己的生活有模有样，应该会很欣慰地笑吧。

很多座坟我记得位置在哪儿，却根本不知道那里面睡着的人是什么模样，因为我们的辈分差很多，他们离世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愿意找寻到他们的坟，恭敬地双膝跪地，起身时不弹走膝盖上的泥灰。我们是代代相传下来的，没有他们就没有爷爷那辈，自然没有父亲那辈，也就没有我，感情虽然没有很深，但我心怀感恩。他们有些人还有一些艰苦故事流传下来，虽然零星不一定真实，但我想接受那样的故事，想看见那座坟时会想象起他的曾经。追寻的并非是科学至上的血亲，而是心中想要信仰的传承。没有谁会告诉我什么是必须遵守的根本，只是我心中隐约知道很多人为了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铺过了很多的路，我未见过他们的面孔，只看过那有野草有野花的一座座坟。

扫完墓回家时，雨点落了下来。果真是潇潇暮雨清明时，昏暗的时分连那耀眼的油菜花都暗了下去，望着梨花也是想着“梨花带雨”这样的词语，心境是与归来日绝然不同了吧。

我双手合十，愿清明过后会出现一个“清明”的好日子吧，无论在哪个世界，我们有思念，也有深深的祝福，彼此安好便就好。

365无戒写作训练营第18天/木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