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对我说：
“你还是不要回来参加舅舅的葬礼了，你二舅也说了不要回来，现在小舅的葬礼由他操办，他也说不用来了。人都走了，作再多仪式都是空的，那都给活人看的。”
“那不回来，那几个舅舅和其它亲戚们会不会......说我不尽礼数?”
“不会，你二舅公主事都说了不用来，你不要担心，多一些人来对于接待的人就多一份辛苦。”
上次外婆去世，家里没人告诉一声，过后才告诉我外婆已经去世了。事隔一年，小舅舅又去世了。
小舅舅生于68年，比我大不了多少。小时经常与两个年龄相近的舅舅一起玩，小舅舅受外婆的宠爱，性格上比更蛮横些，经常与我发生冲突，互不相让，不像另一个年龄与我相近的舅舅好相处一些。在赣南母亲疼爱满崽的情况比较常见，再加上小舅舅险些送人抚养，失而复得，更加怜爱。
小舅舅小时候长得胖些，其它舅舅们都用本地话叫他“欸巴”，我也跟着叫，他生气了就会胖揍我一顿，年纪更长一点三舅则会护着我，因此我一般都跟在三舅后面。
小舅的童年在我的记忆中长期流着鼻涕，鼻子一直是通红的，一边吃饭一边抹着黄黄的鼻涕。外公外婆孩子那么多，天天忙于生计，哪里顾得上孩子这些问题，那年代能让这么多孩子们吃饱肚子都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
记得那时候外婆特别“扣门”，也特别会精打细算，总能找出一些办法来省钱，挣钱，每个舅舅除了上学之外都被安排了任务，浇菜、喂猪、挑水、生火做饭、上街摆摊等事情都妥妥安排在每个舅舅身上，除了那些已经工作，出嫁的，每个人都被分配了家务。我放假时在外婆家住的时间一长，外婆见了母亲就不停地诉苦——“家里的粮又不够吃了，你爸又在外面喝酒乱花钱，你弟弟学费又要缴了......”等等之类的，怎么困难，怎么没钱，母亲自然懂的，有时候会把多余的粮票塞给她。母亲有大外婆罩住，没有受什么苦，哪里会体会到小外婆的作为当家人的不易。母亲有时候会不满地说：“广东麻，老张麻真是小气扣门！”
外婆对其他子女可以刻薄无情，但对小舅舅却网开一面，吃的、用的东西给得比其他兄弟多一些，家务劳动也安排得少一些，这样就引来了兄弟姐妹们的妒忌，心里都醋意满满。
外婆与母亲时不时会讲起小舅舅儿时的一些秩事，记不起外婆讲的是小舅还是三舅，外婆家门口是一条河，河滩上有草坪，小舅舅在草坪上玩，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溺水了，顺着河流往下游漂，幸好被一个洗衣服的阿婆看见了，急忙趟到河水里把他捞了起来，外婆讲，如果不是那个洗衣服的阿婆，他早就没命了。
以前河边的草地上经常会有一群大鹅在上面吃草，小舅舅那时才两岁，在草地上玩时，一群大鹅突然围攻他，把他扑到了，大鹅疯狂地朝小舅舅的头上和手脚上啄，幸亏小姨从家里出来河堤上看到了小舅被大鹅攻击，下去把大鹅驱赶开，小舅被鹅啄得遍体鳞伤。
时光飞逝，我与小舅舅们都成了青年，小舅舅从一个流着黄鼻涕的邋遢小男孩长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英俊青年，身材也是众舅舅中最壮硕的一个。他从职业高中毕业后逢外公工作过的单位招考工作人员，顺利参加工作了，在当时一家并不景气的单位做政工。在这短晢的几年吃公家饭的过程中，他与当时担任单位领导的女儿好上了，领导成为了他的岳父。他的岳父做了个人生当中最大的错误选择，小舅的岳父岳母是湖南人，都是部队干部，是在六十年代支左进驻老家的，后来部队干部就地转业，小舅岳父转业在看守所当所长，六十年代那地方待遇差工作环境也不好，后来在他要求下调到了当时待遇好的单位，怎料世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九十年代下岗浪潮中，小舅与小舅妈双双下岗，两人顿时失去了经济收入，就连已经退休的小舅岳父母二老的退休金发放也受到了影响，小舅妈同一个系统工作的弟弟也下岗了。
那时候见小舅整天愁眉不展，惶惶不可终日，在单位上班突然下岗自谋生路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记得他下岗之初跟着一个唐姓的表哥去开矿，结果那表哥卷走了从亲戚们那儿借来的钱逃得无影无踪。
屋漏偏逢连夜雨，记得是九五年的夏天，小舅的岳母突发心脏病，昏迷不醒，小舅妈哭喊着跑到外婆家，恰好我也在外婆家，只见她已经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心跳与呼吸全无，我帮她做胸外按压，小舅妈帮他做人工呼吸。大舅开来了车送到人民医院的过程也没有停止。人民医院当时连一台除颤设备也没有，只有我和小舅妈在那里不停地做胸外按压与人工呼吸，直到急诊科的医生走来说：“别做了，救不了啦。”小舅妈与他的弟弟抱着死去的母亲在急诊室里撕心裂肺地痛哭 。
几个月之后，听闻小舅的岳父在家里摔倒，造成股骨头骨折，不能走路。小舅妈的弟弟为了减轻生活压力外出打工，没料到小舅的岳父在一个夜里独自一人在家中去世。记忆中小舅的岳父是一个和善的人，和外公的性格很相像，这么和蔼的一个老人说走就走了。
后来，小舅的单位进行了一次改制，改成了股份制企业，小舅抓住机会参股，并且成了公司的管理人，法人。他同时还投资了一片果园，生活才开始开始改观，买了单位的集资房，搬出了外公外婆家的老宅，后来还买了车，供表弟上大学毕业。就在表弟大学毕业时，外婆家拆了，兄弟几个每家又分了几十万的安置费。
在我离开老家的十多年里，回老家的次数有限，时不时听母亲和其他亲戚说，小舅他喜欢打麻将，又喝酒，每天打麻将打到凌晨甚至通宵，所在的企业需要早晨六点到，只能疲劳工作，这是很不好的生活习惯。18年，母亲回到老家，小舅见到母亲，说他老是咳嗽，而且咳出血来。母亲劝他去医院拍一个CT检查下肺部。CT片出来后，发现他肺部布满了结节，当地医院呼吸科的医生认为这是肺癌。小舅又到广州找了一位在南方医院的肿瘤科知名专家，做了活检，再一次确定了小舅得的是肺腺癌，并且已经在脑中也发现了结节。
从此之后，药神走前了小舅抗癌的现实生活，小舅不断托人从境外购入仿制的靶向搞癌药，如果看过《药神》的人应该都知道其中缘由，人的命都不保，其他的又有何惧呢？
小舅患癌之后每个月需要花二千多元吃仿制药，如果用进口药则要两万一个月，而且还要不断地往返于广州和市里做各项检查。表弟从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出去找工作，在家里待的时间多，每当小舅要去检查时就由他陪同。查出患癌没多久，小舅催促表弟早点结婚，为表弟筹办了婚事，而且还迎来了一个孙女的出生。
在吃靶向药的过程中，小舅还能自由活动，生活尚能自理，只是因为靶向药抑制造血功能。在用靶向药一年后见到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饮食与精神都还算正常。五年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原来服用的抗癌靶向药已经产生了耐药，肿瘤在增大并转移，广州的专家建议他做化疗来抑制肿瘤。他在广州用了几次进口的化疗药，做一次要一万多，每次去广州的费用也要花去不少。不知道什么原因小舅却放弃了使用进口化疗药，转而在市里使用便宜的化疗药，第一次做完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第三次做完时他已经不能站立了，扩散至髂骨上的肿瘤压迫到了血管与淋巴，使用他生活不能自理了。
这个月的初一，小舅在人民医院去世，享年五十六岁。在五年整个抗癌过程中，小舅自费花了八十万元，可是他却给家里留下了两套房子，一部车。
老家亲戚传来消息，那些与小舅常在果园喝酒打牌的玩伴有几个人都查出了肺癌，具体是什么原因诱癌症，是喝酒？抽烟？还是接触了果园的农药？小舅是不抽烟的。
小舅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生病之前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他一个人，小舅妈下岗赋闲后就没有听说过她在外面工作过，养家的重负全压在小舅的肩上，他生病和精神压力大也不无关系。如果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不调整好自己的心理状态，身体是要出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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