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开打,天上经常有导弹飞翔,长着眼睛的飞弹令人恐惧。导弹的技术很了不起,把这玩意儿侍弄上天的人,一定有与众不同之处,然而并不完全是。我有一位同学,研究设计这玩意儿的,也是常人,只是他的母亲颇有点与众不同。
同学读村小时,他的父亲是学校总务主任,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那时骑车是很高大上的,物以稀为贵嘛!一众同学经常追在后面跑。有时候总务主任也会捎腿脚不方便的小同学。而他当学生的儿子,该步行还是步行。这是母亲定下的规矩,即使儿子每学期考得全年级第一名,也绝无改变。这母亲固执地认为,骑自行车的福利,只属于创造了这财富的人。
我同学习以为常,毫无怨言。
小学五年级那年的春节后,全县搞小学毕业班数学竞赛,这位同学是全年级种子选手,被校长和数学老师寄予了很大希望。他一大早起来整理书包,准备跑着去考试,母亲拦下了他,先把猪喂了再去!同学泪都掉下来了,马上就迟到了啊。那也不行,每日必做的功课,雷打不能动,你不喂猪,猪就饿一天,没有人替班,自己看着办。
他蹲下来,双手伸进半结冰的红薯里,将它们一一捏碎。红薯和水冰冷刺骨,书包在屁股后“嘎达嘎达”,猪在圈里“唧唧呱呱”。再混入一盆洗锅水,一瓢麦麸,倒入猪食槽里,看着他们吃完,才能去参加数学竞赛。
双手已经冻得通红,几乎不能握住任何东西,在棉袄袖筒里暖过,一阵阵发痒。顾不得了,竞赛还是要参加。到达赛场已经开赛半小时,好在那一堆题目几乎都会做,还是得了全县第三名。
发奖状时他登台向老师致敬,热泪盈眶,不知是什么复杂的感情让他这么激动。
读到县重点高中,不能帮助家里喂猪了,同学还颇有点想念。每月回一次家,仍旧会像从前一样,得心应手。
母亲说,猪是你们弟兄仨的学费。
高三时我见过这位母亲,高高胖胖,眼睛不太大,但是很能说。她即席发表的一大篇讲话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她的娘家解放前是大地主,解放时她才三岁,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一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革命对象,启蒙教育竟然成了励志榜样。
家产散尽,泯然众人,她竟然也上了村社办的初级小学。成绩居前的她反而被大字不识一筐小朋友的嘲笑,反右派时她成了年纪最小的斗争对象,挨批时跟老师站在一排。
她笑说:“你们这些娃都是有福的,梦里都会笑醒。我经常做的梦竟然都是小时候遇到不会做的题,急得醒了,一头冷汗!”
高考那年的夏天,我这位同学被提前批录取到某军校,学费自然是免的,生活费也有着落,一想到去学校报到的路费,急得团团转。母亲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母亲依然有条不紊去给棉花打农药。
下午四五点钟母亲回来说,说:“娃,我咋有点头疼恶心呢!想是中暑了,你去诊所给我取点仁丹来。”
傍晚时母亲开始呕吐,眩晕,她躺在一张铺在堂屋地下的凉席上,左右翻滚。同学弟兄三人和父亲一起围过来,不知所措。
村里大夫过来了,诊为无机磷农药中毒,立刻打上了盐水,说观察一下,不行就要送往医院。
母亲听说后叫几个孩子凑过来,泪如雨下,声音变得微弱,嗓子一哽一哽,说别再折腾了,人的命天注定,活过这些年已经是赚的了。努力生你们三个娃,将来至少得有一个出息吧。好歹儿的,个个都从小啥苦都吃过,长大差不多都该甜了,享福了,能独立,我就放心了。
母亲对我这位同学寄予厚望,说当了空军,就是大器了,别给我丢脸,当了大官不要给家人亲戚办私事,你当多大官就为多少人办大事,别无所嘱。你哥哥和弟弟都考的初中师范,将来都有饭吃,不准连累老二。弟兄仨人哭着答应。
这位母亲躺在地上起不来,佝偻着身子,胃肠绞疼了好几天,最后慢慢缓解,好起来了,但落下了病根,不能再出力干农活儿了。
她天天盼着我这导弹同学成龙成凤,可最终干到处级干部就转业了,倒是大哥一路顺风,走到了省部级岗位。
她对我这导弹同学说,三虎必有一豹,从小我就觉得那豹是你,所以对你格外苛刻,没想到这豹是你大哥,算我看走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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