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007、传灯
绿萝今年只有六岁多,她今天也被吓着了,等回过神来却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因此才会跑来找族长,此刻眨着眼睛道:“山爷,今天那坏鸟来的时候,你一直就站在旁边,早就可以把它给打下来了,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才动手呢?”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又红了,显然是回想起那个场面仍感觉到害怕与委屈。
若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和颜悦色道:“假如我总是像那么做,若是我不在族中了,族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的含义对于绿萝也许太深了。绿萝不解,反问道:“山爷,您怎么会不在呢?您就是我们的族长啊!”别说是绿萝,就连族里那些老者的概念里,山爷也一直就是城寨的族长,而且仿佛永远都会是族长。
若山微微叹了口气,他很有耐心地又换了种方式解释道:“我也会出门啊,假如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又该怎么办呢?今天伯壮、仲壮他们表现得就很好,假如不是那只大鸟实在太厉害,换做一般的猛禽咱们早就被打下来了。”
绿萝仿佛明白了,点着头道:“哦,是的,族人们都应该锻炼怎么狩猎。”然后又捏着小拳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比伯壮和仲壮还能干,也能把那坏鸟打下来!”
若山点头微笑道:“很好,有志气!”
而虎娃与盘瓠在旁边的小屋里吃得正欢,虽然听见了山爷与绿萝在说话,却没有理会绿萝说出了怎样的豪言壮语。这日天黑之后,族人们又都回屋睡觉了,虎娃却有事跑到若山屋里,惊讶地发现山爷正在摆弄一件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山爷取出了一个平时盛水的陶碟,陶碟里装的却是火麻籽榨出的油,然后将一根草茎一半浸入油中、另一半伸出碟沿外。这种草茎的内部纤维很密实萱软、吸水性非常好,能将火麻油都吸透其中。然后山爷取出燧石以火麻丝引火,点燃了草茎。
草茎并没有迅速地燃烧,顶端升起了一朵火苗,昏暗的光线将整个石屋中的东西都隐约照亮了。虎娃看得是目瞪口呆,惊讶的问道:“山爷,这是什么?”
山爷答道:“这是灯,用火麻油点的灯!”
这是虎娃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灯”这种东西,它竟如此神奇。虎娃知道什么是火,火堆可以在黑暗中发出光和热,人们可以围着它唱歌跳舞或者取暖,但这与“灯”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灯就是照破黑暗的哪一点光明。
他由衷的赞叹道:“山爷,您真了不起!”
若山族长苦笑道:“不是我了不起,而是我曾在山外见过灯。真正了不起的另有其人,可惜我也不知是谁。”
山爷的谦虚却更令虎娃觉得他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知。虎娃看着那神奇的灯又说道:“碟子、草茎、麻籽油,村寨里都有、我都见过的,却想不到它们原来可以变成灯!”
若山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世上原先并没有灯,直至有人创造了它,然后才有了一种名叫灯的东西。但无论人们清不清楚什么是灯,将碟子、草茎、火麻籽这么用,它就会出现,然后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比如叫做灯。
也就是说,在世上根本没有灯之前,其实灯已经存在了,只看人们知不知道它,又能不能发现它、点亮它。如此看来,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在没出现之前,其实都早有其存在的道理,否则它们就不会出现。万事万物之间的玄妙、无论我们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它就一直在那里。”
这番话对于虎娃显然太深奥了,今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山爷先是在凌晨隔空定住了那只巨大的怪鸟,天黑后竟然又点亮了一盏灯!在虎娃的眼中,山爷俨然已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他虽听不懂山爷究竟在说什么,却将山爷方才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印入了脑海中。这并非一个孩子刻意要记住什么,而就是自然留下的几乎不可磨灭印象,就像他第一次看见的这点灯光。然后虎娃又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您今晚为何要点灯?”
山爷看着灯光若有所思道:“因为我在想,怎样才能知晓万事万物间的玄妙、明白我们前所未知的东西?这就像在黑暗里点亮一盏灯光。”说到这里,他仿佛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与虎娃这样一个孩子说话,又笑道:“天都黑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虎娃这才想起正经事:“盘瓠睡不着,总在那里直哼哼,可能是伤口很疼。您有什么办法让它不疼吗?”像这种事通常应该去找水婆婆的,可是水婆婆已经休息了,而山爷就在旁边、屋里还有动静。
若山起身从屋角的一个陶罐中抓了一把东西,递给虎娃道:“让盘瓠吃了这些,它就能睡着了。”
虎娃张开一双小手小心的捧住,在灯光下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去了壳的火麻籽仁,闻气味已经是熟的。族人们都通常是直接嗑食火麻籽,味道很香,只有在需要专门榨油的时候才会先去掉壳。火麻油吃多了可能会头晕,但族人平时每次分食的火麻籽,还不至于引起头晕。
虎娃好奇的问道:“山爷,火麻籽除了榨油点灯,还能给伤口止疼吗?”
山爷解释道:“这种东西每次吃一点是没事的,但是吃太多了人就会发晕。至于止疼,是因为我特别处理过,倒不是普通的火麻籽都可以这么用。”见虎娃还捧着火麻籽仁站在那里,他又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虎娃拿到了东西并没走,当然还有事,他仰着小脸,带着满是崇拜的神情很突兀的问道:“为什么那只怪鸟能隔空抓走东西,而红嘴隼、林枭却不能,是因为那只怪鸟特别大吗?”
若山怔了怔,这才答道:“那倒不是,只有因为它有很特别的本事。”
虎娃:“和林枭、红嘴隼不一样的本事吗?这种本事就是能隔空抓东西吗?那
样的怪鸟都有这种本事吗?”
若山:“也不是这样的,那种鸟叫白翎蛊雕,但并非所有的白翎蛊雕都有这种本事,它很罕见。说不定有的林枭或红嘴隼也有这种本事,但同样非常罕见。”
这种事情是很难向虎娃解释明白的,哪怕与一个成年人都说不清,但虎娃却点着小脑袋很认真的答道:“哦,我明白了!”
若山反问:“你明白什么了?”
虎娃:“我本来还想问——为什么族长你能定住那只怪鸟,别人却不行?原来是族长也有特别的本事,而村里别的人却不会!是不是这样啊?”
若山又怔了怔,点头道:“是这样的。”
虎娃:“可是怎么才能有那种本事呢,是不是要当了族长才行?”
若山连忙又摇头道:“不是的!我先学会了、炼成了,然后才当了族长。”
虎娃:“为什么您能学会这样的本事,而村里的别人却不会呢?要怎样才能学会呢?”
若山想了想才答道:“这不是一般人天生就会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还需要天赋和运气。它就像点亮了一盏灯,黑暗中别人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你却看见了。”
虎娃:“哦,我明白了,要会点灯才能学会这种本事。”
若山哭笑不得道:“也不是说会点灯就能学会它,这只是一个比喻,懂吗?比如我们说一块石头的样子像鸡蛋,这就叫比喻,但石头不是鸡蛋。……算了,你还太小,当长大的就会明白的!盘瓠又在哼哼了,你快回去吧。”
族人眼中几乎是无所不知的族长山爷,此刻在虎娃的连番追问下也快招架不住了,赶紧打发这孩子回去。虎娃走后,若山仍坐石桌边静静的看着那一点灯光,伸手又将那截充作灯芯的草茎往外拨了拨。
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进来,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者是水婆婆。她坐到了若山对面,轻声问道:“你今晚为何要点灯?”
若山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并无半点惊讶的神色,视线离开点灯光上落在她的脸上,轻声答道:“因为在灯光下能看清你的样子。”
此刻虎娃已经喂盘瓠吃完了那些火麻籽仁,盘瓠不再哼唧、很快就晕晕乎乎的睡着了。而虎娃想着刚才山爷说的话,他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比喻了,但其他的事情又好像更糊涂了。他倒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只是想想而已,感觉比盘瓠还要晕乎,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若山和若水说话的声音很小,虎娃并没有听见,他也不知道山爷今晚点灯其实是为了等水婆婆。若水问了若山与虎娃一样的问题,可是若山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假如虎娃听见了可能会感觉更困惑,水婆婆长什么样子,难道山爷不清楚吗,还要特意点灯看?
就算山爷想看,又何必黑夜里点灯费油呢?大白天看得多清楚啊!像这样的困惑,等到他长大成人后,也许自然就会明白了;但山爷回答他的那些话,在这蛮荒之中,世世代代无数族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有答案。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世上本就有无穷无尽的未知玄妙。
灯光中,若山又说道:“刚才虎娃来过,问了不少问题,正是我曾经想过的。”
若水:“我也听见了,这孩子还太小,无法对他说明白。”
若山却说道:“就算他已经是成人,我们又能真的说明白吗?你我当初有幸迈入初境、又得到了山神的指点,一路修炼至今,知道神通法力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怎样去运用它。可是我们能否向族人解释清楚——它为什么会存在,我们又为何能修成?
很多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了。可是今晚点亮灯光的时候,我又在想,世上早就存在着这样的玄妙,只看人们能否发现它、又能发现多少?而我们所知道的毕竟还太少!——当年我曾过问过山神,山神也是这样回答的。”
说话时他扭头望向了屋外,蛮荒中夜色无边,而他点亮的灯光,只能隐约照见这间石屋内的东西。
若水又说道:“虎娃来到路村还不到四年吧,正是睁开眼睛看世界、渐渐学会思考的年纪,一切对于他都是新奇未知的、希望能得到解释。赤子之心的可贵之处,就是没有成见,还没有被太多已知遮蔽双眼,因此他可以看到人们不再去想、甚至不再意识到的问题。
比如他看见一个人在天上飞,只会好奇那人没有翅膀、是怎么飞起来的?感觉是新奇、惊讶而非不可思议,所以他今天才会问出那些问题。在他眼中,你能点亮这盏他从未见过的灯,其实比那只可以隔空摄物的妖禽更神奇。”
若山皱眉道:“竟有妖禽闯到了这个地方、袭击了部族的村寨,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若水:“祖先选择建立村寨的地方,既要有水源和猎物,也要尽量避开风雨灾害以及各种威胁,当然不会是妖禽、妖兽经常出没之地。今天的事情只是一种偶然,但也难免会发生,假如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那才是真正的意外。”
若山叹息道:“可是自从我有记忆时起,已经一百余年了,的确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今天是第一次!这可能是一个征兆、一种开始,它今后还会发生的,而如今的族人们却从未过经历这些。”
若水沉声道:“他们今天就经历了,我们的祖先也经历过。而今天的部族已远比祖先的时代更强大兴旺,当然更能应对,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若山反问道:“你若是不担心,当族人们都在场的时候,为何什么都没说呢?”
若水:“你不也是没说吗?倒是虎娃看出来了,但这孩子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从今天起,你我最好不要同时离开村寨,总要留一个人在这里。”
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在这个村寨中已是百年未遇。那只白翎蛊雕,根本不是蛮荒部族平常的猎物,也不是普通的族人能对付的。它是一只早已开启灵智、修成强大神通法力的妖禽。像这样的妖禽已经学会了思考与判断得失,一般很少无谓的去袭击人类聚居的部族。
蛮荒山野中的猎物有的是,以它们的本事很容易获取,何必冒着可能受伤甚至殒落的危险呢,在人类部族中各种状况都有可能遭遇。但凡事也有例外,有的通灵**可能并不清楚人类聚居的部落是怎么回事,它们也在学习摸索之中、留下各种经验和教训;而有的妖类是带着特定的目的、想得到在别处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这种事情虽然少见,但也难免偶尔会发生,一旦发生往往都会引起族人们严重的伤亡。有时候遭遇强大的、难以对付的妖物袭击,部族往往会选择退避自保、尽量减少无谓的死伤,但是付出代价也是难免的。蛮荒中环境险恶,种种劫难也是人们必须经历的艰险考验。
今天这只妖禽可能是恰好从天空飞过、被鸡鸣声所吸引,一时兴起想抓两只母鸡为猎物。它可能并不了解人类村寨、也可能并不在意。当时天还没完全亮,族人们应该还在沉睡,它从高空掠下、抓两只母鸡而去,简直就如游戏般轻松,应该没人会为两只鸡母鸡与它这样强大的妖禽拼上性命。
可是它哪里能想到,这个村寨会这么特别,鸡一叫大家就准备好了,弓箭上弦、梭枪在手,专等着掠食的猛禽从天下扑下来呢!这就像村中的族人们也没想到——天下竟会扑下来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家伙!而妖禽更没想到,村寨中还有若山这种高手!
若山今天并没有说出这只白翎蛊雕的来历,何必让族人生活在恐惧的笼罩中呢,那代表着普通人几乎无法理解与抗拒的未知;但他今天让族人们亲眼见识到了怪鸟的可怕,今后他们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也会保持足够的警惕;他最后出手制伏了妖禽、给了族人勇气和希望。
村寨中只有若水了解这一切,她当着族人面也没有说出来,而若山知道若水一定会来找他商量的,所以在百年来第一次遭遇妖禽袭击的这个晚上,他点亮了村寨中的第一盏灯光。古朴的部族中,族人们之间向来并没有什么秘密,但这两人却守护着共同的秘密,只有彼此才能交流。
沉默了一会儿,若水看着哪点灯光突然问道:“山神真的隐寂了吗?”
若山点了点头:“已经快四年了,我从未再听见山神的声音。若是山神还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斩杀那妖禽之后,我按照古老的仪式率领族人向山神献祭。族人们的信念都无比的单纯与真诚,可我依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仿佛山神早已离我们而去。”
今天事情虽罕见,但几年遇上一次也属正常,百年来从未发生过,是因为这里一直有一位山神守护。以往当那等妖禽进入这一带时,就会收到山神的警告与指引。山神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保护祭奉他的各个部族,其实也等于在保护这些妖类。**通灵之难,堪比人入化境,开启灵智能踏上这条修炼之路,是一种大幸运,若在懵懂中导致无谓的伤亡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是非常可惜的。山神显然不愿意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若水也叹息道:“当初山神告诉你,他将要陷入沉睡、可能永远都不再出现,有事可以向清水氏一族求助。可是两个月后清水氏一族便覆灭无存,这个消息你便一直没有告诉族人,如今看来,山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山答道:“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寿元已尽,虽然山神是各部族眼中的神明,却也不能亘古长存,他也终将有离去一天。第二种可能是真的陷入了沉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醒来,也可能是在闭关修炼什么神通秘诀。第三种可能是最飘渺的,那就是山神如传说中那般登天长生、成仙而去了。
若山最后说道:“我曾经也想最好是第二种可能,但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对于山神本人而言,我希望是第三种情况,毕竟他已守护了各部族至少百年。”
若水微微蹙眉道:“假如是这样,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你我当年都得到了山神的指引、修炼了他所传的秘诀,得以长留生机与青春。但是就连山神本人都有离去的一天,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守护在这里。……据你看,今天那只妖禽是什么境界?”
若山:“它能隔空摄物,当是一只三境妖禽。而族人中除了你我,只有伯壮、仲壮两人当年有幸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如今已迈入二境、却尚未九转圆满。都这些年了,他们突破三境恐怕已很难,我们需要看看,族众的孩子们将来谁还有希望成就更高?”
传说登天之径有八层九转七十二阶,自古以来人们探索的路途各不相同,或成功、或失败,采用的方法以及对各层境界的描述也不一样。但是从所掌握的手段来看,存在着某种共同的特征,在通常情况被称为初境、二境、三境、四境、五境、六境、七境、化境。
这不是简单的数数,只是一种便于参照的说法,实际上不同传承与探索对各种境界都有各自的称呼,往往非外人所知。而且有些传承是不完整的,只探索到某一步为止,这样的话向上更高的境界便无法描述了,也只能用数字去概括与想象。
若水又说道:“迈入三境,便有隔空摄物之能。而那只妖禽恐怕顶多只有三境初转之功,它要抓绿萝,却将虎娃的棒子摄上了天空;后来抓虎娃,又在地上卷起了尘土。摄物之神通法力,根本不应是这样运用的。”
真正的摄物之能,神识锁定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就算摄不走也不会误夺他物,真正掌握摄物之能的修士,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若山却摇头道:“那倒未必,所谓每境九转之功,只是世人的总结,山野**并无人教授、哪里会知道这些讲究?它是自感成灵而修炼,可能早已迈入了三境,但所有的手段都还在摸索总结中。这个过程很漫长,假如没人点化,就必须自己慢慢去悟。”
若水:“你我当年有幸迈入处境,是在祭奉仪式上得到了山神的指引。如今山神隐寂,只能我们自己来指引族人了,也不知能否成功?”
若山:“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尽力试试,族中已有百年没人做过这样的事情,希望有人能在你我的指引下迈入处境、将来成就更高。……可惜你我这么多年来皆未迈入六境,无法留下真正完整的传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期待后人另有幸遇。”
两人商量一番,要如何指引族人迈入处境,这是他们从未尝试过的事情,过了很久才做出了决定。然后若水从袖中取出一物道:“这是那只三境妖禽的翅根之骨,显然有炼体之功,已坚韧如铁石。你仔细看看,盘瓠居然在上面留下了牙印!”
蛮荒部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就地取材加工而成,比如麻丝、葛丝为线、为布,以兽皮缝成衣褥,砍伐竹木制作用具,还有石具、骨具、陶具与金属器。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年代,“具”和“器”的概念是不一样的,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称之为“器”。“器”代表着珍贵难得,甚至还象征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坚硬的石头可以加工成各种切削及砍砸用具,而陶具要用特殊的粘土以特殊的方法烧制。至于金属器物,一般的部族是很难得到的,普通人也根本加工不了。
各种金属都是淬炼地矿精华而成,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能以强大的法力、不可思议的神通,从矿石中凝练物性精华、得到金属。所以金属铸锻的用具被称为“器”,它需要借助神奇的力量才能出现。
据若山所知,在山外很远的地方,人烟稠密的广袤平原,那些城廓雄伟繁华的国度中,有高人教导大众如何架炉冶炼金属,居然无需借用修士的神通法力。但这么做需要集合庞大的人力、物力,还需要更庞大的人群劳作去供养这些人。这是蛮荒中的各部族根本无法想象的,就算如曾经的清水氏一族那般强盛,也不可能组织族人去开矿冶金。
深山部族中的金属器物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从山外长途跋涉进入清水氏城寨的商贩们带来的,二就是各修为高深的修士以神通法力从矿石中炼化的。而这一带各部族中,几乎极少有人以法力炼制金属,以往都是在清水氏城寨中以别的东西交换少许。
那些珍稀的金属器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山神所赐。山神曾告诉这一带的各部族,深山中有哪些矿石,他们在狩猎或采集的途中若有发现,可以顺便带一些回村寨,然后由祭司放在祭台上,以特定的仪式向山神祭拜。当山神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以大神通给他们加工出一些金属器物。
当然是清水氏一族得到的最多,各部族主要还是到清水氏城寨中去交换。所有能称为“器”的用品,都是族人眼中的宝贝,会小心翼翼的保管并代代相传。而如今山神隐寂、清水氏一族覆灭,金属器物的这种来源也断了。
其实以若山、若水之能,已是五境修士,他们的神通法力当然也可以做到从各种矿石中炼化不同的金属。但是他们所修的法术并不擅长此道,如此做要消耗极大的精力、甚至事倍功半,所以平时极少为之。
但是这几年若山也算出手了,族人所使用的少数以精钢为箭簇和梭尖的武器时有损坏,若山都像以往一样将它们放在祭坛上向山神祭拜祈求。这些箭簇和梭尖果然都被修复了,族人们仍以为是山神显灵,其实是若山在暗中施法。
**筋骨是一种很特殊的材料,它既可以为器也可以为具。普通的筋骨若以神通法力凝炼,其意义不大,但是今天猎杀的白翎蛊雕这等三境妖禽,其筋骨有些已是天成的造器之物。它筋可以制成最好的弓弦与束索,骨头可以加工最尖锐的武器,且韧性极佳不易损坏。斩杀了这只妖禽,对于这个部族来说也是不小的收获。
白翎蛊雕那相当于人的上臂骨的主翅骨,是这只妖禽最坚韧的一根骨头,直接就能当武器用。只要力量足够,舞动它可以将巨石砸碎。盘瓠一口正咬在了翅骨的顶端,虽没有将之咬碎、咬穿,却留下了四道浅浅的牙印痕迹,这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狗能有的本事。
若山看见这些牙印,惊讶的问道:“你今天给盘瓠治伤,它的狗牙没被崩掉吧?”
若水答道:“它的牙一点事没有,只是肩膀被划出一道口子。”
若山接过翅骨摩挲了半天,又拔出一把小刀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下,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眯起眼睛道:“白天我们还在说,盘瓠是否有望成为通灵之兽。看来它真不是普通的狗,已有天赋神通,正在灵智欲开未开之际。”
若水沉吟道:“**通灵岁月往往很漫长,如果它足够幸运,甚至有可能迈入四境化为人形。但以你我的寿元,不知能否看到这一天?更不知以这条狗的机缘,它能否等到这一天?”
若山:“希望我们能看到、它也能等到。”
若水想了想,又提醒道:“白天盘瓠的举动我看得很清楚,它虽不是那只三境妖禽的对手,甚至还不能说已迈入初境,但已开启了天赋神通,只要善加训练,寻常的狼熊虎豹等猛兽已不是它的对手。族人们外出狩猎时可以带着它,是一只很好的守护兽。”
若山看着手中的翅骨笑了:“说训练也许不太合适,还是像教其他族人一样教它吧,它根本就没把自己当狗。族人们在做的事情,它也会意学着做的,但须好好教它别在外面闯祸。”
这么好吃的东西却吃不到,他们不能吃也不敢吃,当然更是一种折磨。时间过了不久、但是感觉却很久,山爷又走进了屋中,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想吃吗?”
孩子和狗都咽着口水用力的点头,山爷笑道:“刚才不让你们吃,是因为肉还没煮好。现在已经可以吃了,这些肉本就是为你们煮的,端回去分吃了吧。”刚才还在微微沸腾的肉汤,说话间竟然已经凉了下来,变得温而不烫恰好可以食用。
虎娃和盘瓠吃得这个舒服呀,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莫大满足。盘瓠这个狗东西有点记吃不记打,它仿佛已经忘了白天吃了这种肉闯了怎样的祸,刚才守着肉汤能忍住已是太难得了。等他们吃完,天色已入夜,半轮明天升上了天空,群山环抱的村寨中景物仍依稀可见。
若山又在小屋门前说道:“虎娃,你先睡觉吧。盘瓠,你出来跟着我走走。”
身为一条狗的优点,就是它不会问山爷为什么要这样,很听话的跟着走了。山爷领着盘瓠缓步而行,在月光下绕着村寨转了好几圈,但他的样子却不太像遛狗,因为盘瓠也是用两条腿直立行走,这既是在消食也是在等待药性发作。
最后留下的那些妖禽肉,也是最为精华的部分,经过了若山的法力炼化,药性变得更温和也更为精纯。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股热流在盘瓠的体内缓缓升起,那种躁动的力量与情绪又出现了,虽不如白天那般猛烈突然,却更加强大充沛。
但盘瓠却没“发疯”,白天已经受到了教训,他知道不能也不敢,就得这么忍着。若山当然感觉到了它的变化,将这条狗带回村寨、让它蹲坐在祭坛前,又吩咐道:“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将内心中的躁动压制住,好好感觉那种宁静,希望你能找到那种心境。”
这番话其实已超出了盘瓠所能理解,但若山也没指望它能完全听懂。狗没有别的心思,只要它在这种状态下真能端坐不动,就等于做到了。至于它能否进入那种玄妙的状态,获得修炼中进入初境的体验,就只能看机缘了,谁也强求不了。
盘瓠倒是听懂了山爷要它坐着别动,虽然感觉挺难受的,但它还是照做了。这时水婆婆从月色中走来,伸手隔空指向盘瓠。只有盘瓠自己清楚,白天它并不是失足落下了屋顶,而是被水婆婆隔空打下来的,此刻它又感受到了那种神奇的力量。
但水婆婆这次并不是让他沉睡,盘古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躁动受到了某种压制或引导,当它能够清醒的端坐不动时,情绪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身体的冲动渐渐回归那力量的本源。这就像一个人感觉体内有使不完的劲,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当然也很难受。
而盘瓠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意识,渐渐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感觉与感受那无形力量在体内流转,竟有一种前所未有清晰感。它感应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隐约听见肠胃蠕动以及血液在全身流动的声音,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感知之中。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它进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状态中。
若水已收了神通法术,拢住声息悄然对若山道:“没想到它居然办到了!如此看来,就算今日不得真正迈入初境,假以时日,它也必将能通灵得以修炼。”
若山亦拢住声息悄然道:“是的,最难的一关已过。但是初境九转,每一转对于它来说恐怕都将耗时很久。”
盘瓠现在的状态,相当于拥有了刚刚迈入初境的体验。可是这种体验并非是它自觉的修炼,而是在很特殊的机缘下被动的自发进入。它需要在将来学会自觉找到与进入这种状态,才能算真正的迈入初境。
若水答道:“无论如何,它已拥有了这种体验,进入了初境初转之前的状态。见欲能止、躁中求静、随流不动、返而内观,这是我当年迈入初境时的感受。说起来简单,可如何能指引他人进入那种境界,却是无法保证的事情,更何况是一条狗?你今天居然用肉去指引狗,而且成功了,可回头一想,实在是太巧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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