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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的时候去了趟北京,一直过了个把月,才想起该着些笔墨。
可真想要着了,又不知这一笔一划往哪搁。我在北京的几日真真儿闲漫,避开十一的汹涌人潮,蜻蜓点水地躲在老城区,没有目的的瞎走晃荡,俨然一副节假里未出城的老北京人无事可做的模样。简直就差溜到棋牌房搓几把麻将了。
不过我觉得北京就是适合什么都不想,老年人似的样子过日子才有意思。每天早睡早起,悠悠逛逛地走街串巷。买上十块钱的炒板栗,细细的咬开壳儿剥掉毛茸茸的皮儿,吃着玩着走着。偶然钻进了某条不知名的巷子,也别停下,继续拐,继续绕!
不过十月余,秋天的北京已经初初地显出温差了。每天早晨瑟瑟缩缩地起来,赶紧猫到胡同里吃早点。呵着气,先吸溜上一碗温软烫口的炒肝,全身一下子便给暖呼起来。再上二两包子,一笼喷着热气的烫面饺!筷子一夹,往一小碟子的醋里一滚,整个儿给塞进嘴里,那种大口吞咽的满足感,怎言而喻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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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质博物馆的对面有一处寺庙叫广济寺。不收门票,都是些本地的香客往往来来。寺庙可以免费取香,到了午时还提供应斋饭。
相比4A5A的景区,广济寺不过庙宇一小座。而内心总是想若以许愿灵验与否来审度一个寺庙。禅意就颇浅了一些。觉得好,气场平和,内心澄净。幸能得遇,便是缘分。
何况能在闹市中有那么一方与世无忧,是真正儿落下了几分大隐与质朴的味道呢。
我跟着一些香客在石阶静坐。秋天的微风吹拂,石缸里的浮萍跟着轻轻地颤抖起来。此刻的阳光透过细碎的枝桠在地上亮闪闪的影影绰绰,老太太们正和着掌,拨弄手中的佛珠绕着大殿走动。她们一个个都眉目清亮,灰白色的头发扎成麻花利落精神盘在头上,精精神神的模样,岁月宁静,纤尘不染。倏忽地,寺庙里饲养的流浪猫从我眼前一晃跑过。
一切都刚刚好。
好像是突然悟到,所有的当下不过须臾,转瞬即逝,而能够跟着一块儿沉静,不言况味浓生,已是一种修行。
不修平凡,不修寂静,亦是不修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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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济寺附近有一家奶酪魏做的不错。一碗碗的奶酪都是提前做好,搁置在冰柜里头。
从前读着唐鲁孙,梁实秋老饕介绍的宫廷奶酪,每每总是口水吞的咕咚响,如今好不容易是不用隔着纸张闻奶酪香,实实在在地可以饱一饱口福。
走得热气上头的时候,来上一份凝脂白玉状的奶酪,一勺子对着那碗绵软弹动的雪白挖下去,奶酪的冰滑绵密在唇齿间缓缓地化开。醇浓的鲜奶香,掺和着几丝淡淡的酒酿香,真正儿回味悠长啊!若是放在酷暑日,恐是一碗两碗只够老虎舔蝴蝶呵!

对于北京的吃食,不管是北京人还是外乡人总是有着充沛的热爱,人所习惯带有感情的食物,总是某种体验,念想息息相关。
清代的《都门竹枝词》瑞慈描绘得非常活色生香,:
三大钱儿买好花,切糕鬼腿闹喳喳,清晨一碗甜浆粥,才吃茶汤又面茶;凉果糕炸甜耳朵,吊炉烧饼艾窝窝,叉子火烧刚卖得,又听硬面叫饽饽;烧麦馄饨列满盘,新添挂粉好汤圆。
俨然一副北京吃食昔日里的盛况落在眼前,非常有意思。

在北京的日子,我恰好住在虎坊桥,一听说附近的炙子烤肉已是一百多年的老字号,颇有名气。立刻动了身,七拐八绕地曲寻。果不其然,整条腊竹胡同里,都是正宗的老北京人。还没进门,就听着一口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得,不用说,来对地方了!
一屋子烟雾腾腾,有种食堂大排档的既视感,倒是座无虚席,吵吵嚷嚷的够生活气!
说起来烤肉本是游牧人的美食,随着满族入关,传入城市,满汉一结合,烤法也变了。清朝的王爷们在家也常吃烤肉,家家都有炙子炉,但那要小多了,摆在桌子中间,底下是炭盆,四周再配些小菜佐之。
铁炙子下面燃旺着大盆的松柴或者柏木,松烟和肉味混在一起,特别有味道。吃烤肉时,众人围炉而立,一脚踏在长板凳上,一脚踩地。一手托佐料碗,碗内是酱油、醋、姜末、料酒、卤虾油、葱丝、香菜叶混成的调料。另一手拿长竿竹或筷子,将切成薄片的羊肉,蘸饱调料,放于火炙子上翻烤。待肉烤熟,就着糖蒜、黄瓜条、热烧饼吃,也可佐酒喝。特别是寒秋冷冬,用火一烤,呵呵,吃得大汗淋漓,浑身通泰。
所以要说吃烤肉,讲究的是自烤自吃,边烤边吃,这样自己可以自由掌握肉的老、嫩,肥、瘦,可是我俩望着炙子真是不知如何下手。幸得热心肠的老板瞧着我俩异乡人的模样走了过来,往炙子上加上金针菇,面条,洋葱,像炒菜一样拿着钳子翻炒,牛羊肉的油脂全爆出来,香得人直咽口水。所有的菜都混在了一块,筷子一夹就是一大坨,滚上调料后送入口中,龇牙咧嘴的喝上一口北冰洋,那鲜香豪迈的劲头,可真正儿个千金不换啊。
吃烤肉吃什么,就是那股子野气!

北京的煎饼也很好吃,友谊医院西北边的留学路有家老夫妻经营的煎饼做的很好。说起那老大爷做起煎饼行云流水似的一气呵成,不带一丝儿喘气,整个手肘与身体协调性的起起落落,那严肃的神情与动作叫一个一丝不苟。
先是往鏊子上甩上一坨调的厚实的小米糊,仔细往外摊开抹成一个大致的圆饼皮儿,再往饼皮敲上俩鸡蛋,拿着小木刷把蛋液均匀推开,歇会,一鼓作气把煎饼果子整个儿翻面,依次刷甜面酱,腐乳酱,辣椒油,末了摆上两片儿炸的酥黄的薄脆。一卷一对折,一副煎饼果子就完成了,热热乎乎的夹在纸片里,递到你手里。
这饼皮摊的薄,面儿香和鸡蛋香交织,尤其是煎饼吃到最后,剩下软软糯糯的那几口,怎么都不舍得结束似的。
饼还特别的大,按南方人的胃口是吃不下的,于是午餐都是不必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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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仅是煎饼大,北京的树啊,路啊,古建啊,植物啊,就连单车都比南方大上一号。初看时甚是不习惯,在印象深处,明明该是纤弱的扶植柳叶,怎么到这儿都健硕的一棵棵顶天立地起来了?一点儿也不沾精致秀美的边。甚至觉得都有点粗糙。
可是北京是越逛越有味道的,好比是喝豆汁儿 越喝越有滋味!不喝上几碗豆汁儿,怎么算来过北京?
我一直觉着旅行是要融入当地的生活文化情味,所以不要避讳节假日的出行。反倒是节假日,在一个城市里,偷偷地,寻着当地人的脚步,更能感知他们素日里,在游人如织的节日里都是躲在哪里偷浮生,赋清趣。
我在北京,走的至多的即是胡同。北京有七千多条胡同,一条岔着另一条,怎么都走不尽。
而走出广济寺不远处,有着一条名字非常美的胡同,百花深处。

《北京琐闻录》中记载:“明万历年间,有张姓夫妇在新街口南小巷内购买空地二三十亩,种青菜为生。渐渐地有了钱,在园中种植树木,叠石为山,挖掘水池,修建草阁茅亭,使这块菜地成为一个十分幽雅的所在。又辟地种植牡丹、芍药,在池中选票莲藕。夏日,当夕阳西下的时候,驶上小舟往来天绿波之中,香风扑面,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在黄菊澄香之秋,梅花晴雪之冬,均有四时皆宜之感。当时城中士大夫等多前往游赏。因此北京人称它为百花深处。
老舍也曾描绘过这里,“胡同是狭而长的。两旁都是用碎砖砌的墙。南墙少见日光,薄薄的长着一层绿苔,高处有隐隐的几条蜗牛爬过的银轨。往里走略觉宽敞一些,可是两旁的墙更破碎一些。”顾城有《题百花深处》诗一首,“百花深处好,世人皆不晓。小院半壁阴,老庙三尺草。秋风未曾忘,又将落叶扫。此处胜桃源,只是人将老。”陈升在歌曲《北京一夜》中唱到“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而真正来到了百花胡同,可就得把遐想给关上了,它的繁花似锦都已在遥远的昔年里,如今只有深深年岁日月长和淡淡的几抹生活气息。
胡同曲折蜿蜒,深而长。越往里头走,越是静,静的能听到自个儿的脚步声,越发不舍得多走几步路,就怕扰了这儿原本的清静。
瞧着在阳光下的枣子树,丝瓜藤绿得发亮,还有坐在自家门口安静地抽着红壳中南海的老人,某个转角,隔着墙门听到了胡同人家轻轻悠悠的锅铲翻炒的声儿,瓶瓶罐罐拿起放下的声儿。这才是原汁原味的老北京胡同吧。没有南锣烟袋五道营的人声鼎沸和喧嚣。
电线杆上趁着阳光大好,晾着老式的大花被子,斑驳残旧的木门上贴着上个世纪的理发海报,胡同里的一切都仿佛在老早老早的时光里,一停就停到了现在。

待到傍晚边透着昏黄的阳光绵绵软软的撒在胡同里,秋风干凉,树影光影交交错错,亮晃的人睁不开眼。
逛的时候不小心往某个人家屋里头一瞥,竟然看到了老式的煤气灶,油盐酱醋都油腻腻地发亮。屋里地夫妻俩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搪瓷碗在灶边,窸窸窣窣地聊天,吃饭。
我只敢瞥上一眼,这是只属于过客的一小眼。
走着走着,忽地大群的鸽子扑着翅膀飞过。一抬头,看到巨大的鸽子笼在蓝天下格外的静。
木心说的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大抵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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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其实要说胡同文化里最具心思的,就数史家胡同。北京胡同很多,却鲜少有这样既不乏生活气息,又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的地儿。史家胡同一共有几十处的名人故居。在这儿始终保留着清末民国的原貌,连史家胡同的名儿亦是从明代历经清、民国直到今天都是没有变过的。
逛的时候即可以看出整条胡同都是花着精细的心思在修葺的,墙面做着近现代的语录与一些漫画。一阵风吹过,两边种植着绿植和鲜花哗啦啦地流动着秋天的光。甚美。

北京专为胡同而设的博物馆,史家是第一座。也最是饶有心思的博物馆,史家胡同24号是民国三大才女之一凌叔华的故居,博物馆的建成也是经过多方努力得以建成。
我最喜欢博物馆里,陈列老物件上世纪家庭用具的那屋子,上世纪50-80年代人们使用的物品摆设都保存了下来。小时候奶奶总拾掇着铁的饼干盒,里面装很多叮叮咣咣的小物什么,贴着旺仔贴纸的绿色冰箱,上海牌的自行车。那些离我们遥远的时光仿佛一下子出现了眼帘前。

还有个胡同声音的展厅挺有意思的,可以真切的体验到很多已经消逝到北京城的叫卖声,达70多种胡同的声音。老北京声音,比如豆汁叫卖声、硬面饽饽叫卖声、唤娇娘、对君坐……又或者是一来——冰糖葫芦哦哟——冰糖嗒!刚蘸得!” “酸梅汤,桂花味,喝到嘴里面冒凉气,又解渴,又带凉,不信您就弄碗尝,大碗的酸梅汤来,俩子一碗。” 修鞋补鞋——修理皮鞋——”,“修理雨伞——旱伞”~~~~
一晃神:我以为自己站在遥远的民国甚至是清末年间的北平街头,听着小商小贩走街串巷的吆喝,坐在巷口看着大妈缝补衣裳,买菜做饭,养鸽饲鱼,就这样平淡琐碎,一天天的凡间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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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大小小的皇家公园,森林公园有许多。而我始终念念不忘地坛。
地坛没有游人如织。多是当地人闲散的走着,许多孩儿们热热闹闹喂着鸽子。如今的地坛苍松翠柏,红墙黄瓦,古木参天。几度翻修过的地坛当然已不是与史铁生引起共鸣的失意模样,至多只是带着点淡淡他的印记的寻常公园罢了。

可能因为读了好些本史铁生的书,在这儿逛的时候总带着些许惆怅,总想着我们走过的路是不是他的车轮也碾过,他碾过的地方还有着他母亲的痕迹。我想,但凡远游特意寻地坛来的人都有着几分对史铁生的念想在心头上吧。
地坛啊,离着雍和宫,国子监那么的近,却仿佛置于另一片天地。
正如铁生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人有时候需要一个寄托,刚好这个时节,这个点儿,这个事儿,一切都接洽的刚刚好,于是便有了我与地坛。
地坛之所以为地坛,北京又之所以为北京。万物轮转,生活节点,环环的相扣,都没有什么可执着的。当下即是当下了。
逛市井时觉得北京可真小,小的仿佛稍走几步就融进去了。可又觉着北京高大强健,望不到顶也望不穿。我们永远读不懂北京。它几时阴晴,几时圆缺,而我们来北京,更多的是圆对过去的一种情结。北京,沉淀了中国的往事。

从前想若着来北京,一定得挑下雪的时候,听说只要一下雪,这北京才真正儿回到了北平。期待着白雪盖住了高屋建瓴,回到从前车马慢的日子,人们喝茶闲坐,遛鸟钓鱼。
咱不谈国事,只是眯着眼睛悠悠的看着这世事变迁。
然而逛了北京城几天后,体味到它的美是沉淀了城市的整体感,美的大气方正,美的利落完整,美的支撑起一个个细节末梢。
一直知道自个儿粗浅,看事物不得入木三分。在北京,若要让我抠细节,我说不出哪里好,是觉着是北京的,都好。
说的都好像是爱一个人的那种情愫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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