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在19世纪中叶说:我们遭遇到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套用这个句式,我们可以说,人类眼下遭遇的是两百万年未有之变局。
这个变化首先发生在北部世界,接着也开始降临在南部世界。什么变化?就是温饱大体解决了,温饱在北方的世界已经基本解决,在南部世界也开始解决。这事今天说起来很轻松,却是亘古未有。从20世纪中叶往前推,全部的人类历史都是为生存而挣扎的历史。人类各个民族曾经提出过的几乎所有的主导人生观,都是建立在人类历史的这一基调之上的,都折射出此种生存状况的基本氛围:生存是严酷而艰难的。
以中国古代的先哲提出的人生观为例。孔子说:“君子居无求安,食无求饱。”(《论语·学而篇》)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告子章句下》)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孟子·告子章句下》)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成语有:“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俗话说:“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这一句句箴言都离不开劳、苦、艰难、忧患。社会中不是还有一些贵族吗?这些贵族不是置身于苦难之外吗?不是养尊处优吗?但是这些贵族毕竟也笼罩在大的社会背景之下。这大的社会背景是什么?就是人类陷入严酷的生存挣扎之中。少数的贵族不能豁免于这样的氛围,不能置身其外,何况他还要勉励他的下属和庶民们。所以每个社会拿出来的统统是这样的人生观。
但是今天这样的生活状况不存在了,或是即将不存在了,生活不再那么艰苦了,温饱解决了。还能拿过去的那种人生观来教育众生们吗?你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新生代们出生伊始生活就不艰难,他们问:为什么要艰难困苦呢?这不是陷入了悖论吗:人们通过艰苦的努力以及他所创造的生产力的进步,使他渐渐脱离饥寒和苦难,而我们却又要说:苦难才是他成长和成功的基本条件,这不等于说,他的成功将使他自己堕落和失败。西方大文豪萧伯纳说过这么样一句耐人琢磨的话:
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没有得到你心里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萧伯纳,1902:220)
当温饱猛然解决的时候,当最初的满足过后,我们会忽然觉得空虚无聊,我们会不知所措。这种不知所措,这种温饱解决后带来的空虚,曾经率先降临在社会中的少数贵族的头上,导致了其中的一些人腐败堕落,但无伤大体,因为只是少数人中的一部分。而现在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少数人身上,是人类几百万年来头一次全体成员的温饱问题大致解决了。我们以往建立在温饱未解决之上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不是将被掀桌子、卷地毯、全军覆没吗?
我以为这正是以往的人生观制定者面临最严酷挑战的深层原因。亘古未有的社会变迁令他们失语。
怎样填补生活意义的真空,成了一大问题。
(摘录自《后物欲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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