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作者: 菩提子_8dc6 | 来源:发表于2017-12-12 15:46 被阅读0次

  老付不老,之所以叫老付,是因为从小学起大家都就叫他老付。

        小学二年级时有小伙伴在窗外大声呼唤老付老付,没等老付出来,老付他爹却闻声答应着叼着烟夹着人字拖跑了出来,等到出门看到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一看见他便仓皇四散,才感觉好像家里又还有一个老付,而这个老付就是家里那个坐在板凳上面对作业本如坐针毡抠鼻挖眼小兔崽子。三十多岁的就被窜班夺权的荣升为老老付,老老付感觉后脑勺好像被人打了一蒙棍,有些懵逼,呆站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大为恼火,回屋一句话没说扬手就在老付后脖颈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疼的老付眼泪直流。

        从此以后再有人在外面喊老付,屋里的两人总要寻思寻思叫的是哪个老付,即便如此也时常会有阴差阳错的时候,时常搞得一脸尴尬。

        第一次见到老付,是在技校第二年的下学期。那是一个冬日阴冷的傍晚,才过七点,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我已经在大食堂吃过寡而无味的晚饭,正倚在床头抽着84猴香烟,忽然房门被人猛的推开,我身子未动只歪着脑袋斜眼往门口瞄了一眼,只见脸色灰青的王四带着猥琐的笑容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男生。我稍微欠了欠身,把手边的烟盒扔给王四,继续抽我的烟。王四接住烟盒,给嘴上刁了一支,又给那人给了一支,点上火后便扭身一屁股坐在我腿边的床沿上,他右手亲热的拍着我的左胳膊,左手指着半倚桌子半站的小伙对我说:老付,是厂子弟,也是我伙计。这个叫老付的小伙真诚的冲我呲牙一笑,我假装漠然的点点头,认真的抽着嘴里的烟,在团团烟雾的掩护下,仔细的打量着老付。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头,留着的四六分头型,说着一口标准顺溜的普通话,上身穿一件黑色单排扣西服,下身穿着裤腰多折肥大裤脚紧收的黑色百折裤,脚上穿一双棕色三接头皮鞋,从头到脚一副当下流行的标准配置。但我总觉得他和我见到的厂子弟在哪里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呢?我仔细想想忽然恍然大悟:是因为他那高耸的颧骨上隐约出现的红二团,厂子弟都没有,对,就是这对不曾完全消褪的红脸蛋使他比其他厂子弟看起来稍显土气。而与此同时,也使得和他一样因为拥有不曾完全褪却红二团而稍感自卑的我心生同病相连惺惺相惜的亲近感。

        “老,老,老付?”叫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男生老付,也使我难以开口,我仿佛自言自语般嘴里轻声的喃喃自语,究竟该怎样称呼他呢?正在为难之时,老付好像看出了我的难堪,他大咧咧的笑了笑说:没事的,你就叫我老付,从小到大天天被人叫,我都忘了自己叫名字了,现在叫我不喊老付我都不知道是在叫我。

        王四告诉我老付可能要在我这里住上几天,希望我不会拒绝。我看着王四上下翻飞的薄嘴唇里的黑黄的烂牙和嘴角不断挤出堆积的口水沫子,再看看老付那副如同希望被人收养的流浪狗般低眉顺眼的样子,即刻热血涌头善心大发:那有啥说的,没问题,四海之内皆兄弟,江湖救急嘛!不要说他是你王四的伙计,就单凭他有一对和我一样的红二团,还有这张真诚的脸,我也应该出手相救。王四见我已经答应,稍作寒暄便留下老付转身离去。

        老付为人乖巧,而且很有眼色,经过一包窄版猴的散出,一个晚上就和我的舍友薛胖、王胖熟识,插科打挥其乐融融。当然我们也从闲聊胡谝中得知他之所以不回家需要待在我们宿舍是因为和一个姓曹的哈怂去厂里偷铝块被公安处给抓住了,后来通知家里交罚款领人,他爹虽然黑着脸把他从公安处领了出来,但一大份“竹笋炒肉”的胖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在回家的路上拐了个弯跑去找王四求助,王四又把他带到了我这里。去厂里偷铝块?这件事对于我们社招生来说很是新奇和陌生。我们只知道努力学习多拿学校的奖学金,尽量频繁回家向家人多要生活费,这种自力更生的生财之路还是第一次听说。接下来的几天,老付一直留宿在大板楼119宿舍,白天他和我一起拿着我的饭票去职工食堂吃饭,晚上就挤在我那一米二宽的木板床上,每天讲述他从小到大偷铝偷包谷偷菜偷草莓的种种经历。平淡无奇的经历从他嘴里出来后就变成了种种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们竟然都不厌其烦的听的津津有味。

        一个礼拜后的一个下午,我放学回到宿舍,老付告诉我他要回家了,他爹老老付让曹哈怂带话过来说只要他回家保证不再揍他,他想想挨不挨揍都无所谓,迟早是要回家的,主要是觉得他要再在宿舍待几天,我下半个月就得天天吃开水泡馍馍了。我本欲挽留,但想想抽屉里那所剩无几的饭票,只好做罢。老付笑笑说:“闲了我还是会经常来宿舍找你要几张饭票的去大食堂吃饭的,大食堂的饭啧、啧啧,香滴很”,他夸张的吧唧吧唧嘴。

        老付真的走了,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十几天后的一个中午,老付又一次出现在宿舍里,只不过这次他不是为了来要饭票去食堂吃饭,也不是因为干了坏事来紧急避难的。他乐呵呵的从西服内侧的口袋如同变戏法一样掏出厚厚的一沓饭票,土豪般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郑重其事的说:这些饭票够你放开肚子海吃一阵子的,不用想着开水泡馍馍的事了。其实我已经在几天前就开始了化缘乞讨混吃混喝的凄惨生活,我想推逶说太多了,他却笑骂着说好了好了别装了,假的像个娘们儿一样的干嘛,给你你就拿着,本来就是我应该还你的。我欣喜的收好饭票后,他掏出一包窄版猴取出两支,我们各自点上,在烟雾缭绕中,老付告诉我他的一件糗事。前天晚上七点多,他正在家吃晚饭,突然听到曹哈怂压低着声音的老付老付的叫他,他赶忙推开窗户,看见瘦小猥琐的他一脸的慌乱紧张,便历声急切的问他怎么了?曹哈怂绝望的说:老付,咱跑吧?闻听此言他心里条件反射般的一哆嗦,曹哈怂又说:“我翻把了,昨晚去厂里偷铝块时被车间的人发现了,告到了厂公安处,现在公安处的人正满李家崖找我。咱跑吧老付!”听到这话,他脑子一下就懵了,从床上抓起外套就准备往出跑,幸好刚走两步突然觉得这事那里好像不对劲,旋即就立即回过了神,慢慢放下外套对着窗外的一脸期望的曹鹏骂到:“妈蛋哈怂,你他妈翻把了跟我有个蛋关系,你要跑你跑就行了,我跑个毛呀!”一听这话曹哈怂一脸惊颚,愣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对他说:你妈老付,你他妈太不仗义了。见老付依然不为所动,哈怂只好骂骂咧咧的消失在夜幕中。讲完这件事,老付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顷刻之间整个脸便隐匿在烟雾中。“我想好了,再也不能胡晃荡了,妈蛋,有时看见公安处的人心里就不由的紧张。我给家里已经说好了,也准备上技校呀”,老付深沉的说。

        这次交谈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我想也许在彼此心里我们不过是对方的路人甲,来去匆匆,只是路上碰到打个照面而已。时间久了,我几乎忘了有一个叫老付的男生曾经和我有一些短暂交际。

  第二年九月在新学期开学后,我们已是技校的第三年。当我们这些老生排成一排爬在教室外的护栏上像狼一样搜寻楼下操场正在军训的九三级新生中有无漂亮姑娘时,我竟意外的发现老付也在其中。他正一脸挑衅的歪着脑袋盯着我们,好像那些姑娘是羊,而他就是守护那群羊的牧羊犬。突然,他发现了楼上人群中的我,马上扬起胳膊夸张的咧开嘴笑着和我打招呼。身边的骡子搂着我的肩膀问我:跟你打招呼的那个瓜皮得是老付?我认真的告诉他,没错,那个瓜皮就是老付。

        很快,在技校操场的南侧厂办公楼的后面,在技校特有的江湖区域,九三级几杆大旗迅速竖起,老付时常活跃在那里,气焰嚣张。而此时,九一钳的大旗已随着王四的被开除悄然倒下,我们也不再出现在那片办公楼的阴影里。我和老付除了偶遇点头打个招呼,并无交往。

        一年后我技校毕业进厂上班,老付也中途退学应征入伍,成了驻银川的二十一军中的一名坦克兵。再后来我舍弃厂里工作居无定所东奔西跑的讨生活,从朋友口中陆续得到老付支离破碎的信息,大致是他复原后没有被政府安排工作,跟着老老付跑了一段时间的长途客车,然后通过网恋谈了个成都姑娘,然后就在成都定居了。

        我以为至此之后,我和老付的友情也许就此终了,也许若干年后我们会在某地偶遇,互递香烟颤抖着手点燃然后调侃对方咋老成那怂样子了,或许直至终老,我们也不会再次相见,最终成为彼此生命中的某个阶段的路人甲乙丙丁。

  前年夏天的一天,我因事待在宝鸡,傍晚时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拿起来看看号码是宝鸡的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四川口音男声,虽然是四川话,但我天生对声音敏感,我脱口而出:别装了,你是老付?被我揭穿,电话里马上成了地道的宝鸡话:没错,碎军,我是老付哩可,我已经回宝鸡了。老付在宝鸡?这狗日的居然在宝鸡!我为突然间联系上他兴奋不已,也许受我的情绪感染,电话里老付也激动起来,我们立刻约在上马营喝酒叙旧。很快,我们见面了,这怂还是那个吊吊的势子,脸上一直挂着那抹似戏虐又似嘲弄的笑意,一副欠扁的样子,只是人白净许多,洋气不少。长时间不见,猛的见面话也不知从何说起,我俩就一杯杯的大口喝酒,谁都不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就好像刚才是在沙漠快被晒干渴死的人,突然看到面前的一眼清泉,极度的干渴使人只知畅快牛饮根本无暇顾及说话。直到酒过三巡食过五味,老付的话匣子才慢慢打开,他告诉我他已经回来几个月了,现在冠森建材城开了一个卖壁纸的店面。我埋怨他回来了几个月现在才通知我不把我当伙计,他满脸歉意的说他回来给谁也没说,加上这几个月收拾店面实在太忙,所以现在刚刚忙完就马上给我打电话了。你是我第一个联系的厂里的伙计!他一脸醉意却严肃认真的说。我听此话心头一热,深感欣慰。他告诉我之所以决定回到宝鸡发展,是因为一个人待在成都周围没有一个伙计太孤独,这几年他在成都开了个网吧,有房有车,有老婆有娃,就是闲暇时觉得空虚寂寞。周围人不算少,可就是缺伙计。现在好了,可以经常和伙计们在一起喝酒,真好!

        那晚我俩都喝的酩酊大醉,他喝醉是因为把憋了多年的郁闷和孤寂全部混着着他的呕吐物从心里掏的干干净净,我喝醉是因为这个我曾经认为不过是路人甲的人一直把我当铁杆伙计,我心里满满的感动和欣慰。酒逢知己,不醉不归!

        在这之后的两年,只要我有时间去宝鸡,我们必定在一起喝酒唱歌厮混,每次都是和他的战友、朋友一大帮人一起,看着他身边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着他喜笑颜开红光满面,我想,也许他再也不会感到孤独。渐渐的,我已经忘了他在成都的妻儿,感觉他好像一直生活在宝鸡,压根就没有去过成都。只是在每次酒醒人散后,我看到他眼里的落寞和无聊,若隐若现。

        去年年底的最后一次酒醉后,老付叹着气告诉我他准备把宝鸡的店盘出去回成都,一来生意不景气,二来突然间想儿子和媳妇了,如今已经四十岁了,老这样一个人待在宝鸡花天酒地的时间久了也挺无聊的。这两年在宝鸡也把前些年在成都亏欠的伙计情义补的饱饱的,该回去陪陪妻儿了,他们必竟是自己的亲人啊!

        一个月后的一天,老付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回成都了,一切都好。之后我打他宝鸡的电话号码被告知是空号。他没有告诉我他成都的号码,也没再打电话过来,我曾经给他QQ留言也没见他回复。

        人生苦短,人生亦漫长,有的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不过是路人甲乙,转身即逝,无迹可寻。真正能在心里留有一丝影像的,不是当初留给自己伤痛教训的人,就是曾经给自己带来关爱欢乐的人。

     

  

老付,一个风一样的男子,忽然出现突然消失,不挥手也不带走一丝云彩。

        不论身处何地,不论贫穷富有,伙计,愿你一切安好!

        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后会有期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whrni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