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8

简书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家里楼下一路木棉花绵延不绝，开得盛艳。顺着阳台一眼望去，红彤彤一片天，煞是耀眼！行于路间，满地大朵落花，或鲜或艳挡去行路，那悲壮气势俨然不似残花败柳般软弱，恰相反，那股来时绽放满天红，落时朝天阙、如壮士断腕般干脆利落地悲壮的气势与其另一个名字“英雄花”遥相呼应。

之所以对木棉花爱到骨子里，是源于爷爷。而之所以对爷爷这般印象深刻，则是因他与奶奶那纵苦一生，缠绵而来、悲壮而去的爱情。

于6岁以前的我，爷爷就是一个穷苦一生、脾气暴戾、重男轻女、绝情的老头儿。因为脾气不好，所以与自个8个儿子中的一半都在吵吵嚷嚷中度日。因为穷苦一生而臭脾气不改，所以邻里附近，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少之又少。因为重男轻女，所以跟家里的女儿后辈们从没几句对得上话的言语。

从小，听过无数邻居长辈们对他的负面评价，最多的是——绝情，对奶奶那惨无人寰的绝情！！

“你爷爷啊，太绝情了，一口气让你奶奶生了十几个孩子，家里还穷得叮当响，你奶奶的月子连口好吃的都没有。”、“太重男轻女了，对你奶奶更过份，下雨天，收衣服时，你爷爷都不肯手拿你奶奶的衣物，直接用棍子挑。”、“脾气太暴躁了，常常给你奶奶使脸色、发脾气，你奶奶这么早去世就是被他欺负的”、“你奶奶去世时，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太绝了。”......

一句句戳脊梁骨的话从邻里四舍中传入我那小小的耳中。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假装听懂的样子跑回家，将这些话转给阿妈，试图从阿妈口中听到一些我能听懂的详细解读，然而，我听到了阿妈的呵斥“以后不许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看着脸色凝重的阿妈，我重重点头许诺“以后都不听了。”

结果一转头，看到脸色平常的爷爷走进大门。脸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黑脸、沉默寡言、捉摸不透、不喜欢小孩是我一直对他那可怕印象的所有描绘。

直到6岁那年，社会一时四处扬起拐卖小孩的恐怖氛围。时不时总能听说隔壁村、隔壁镇某某家的小孩被拐子（骗子的意思）拐走卖了，家里找不到了！出于无奈，一直忙于农活的爹妈只能将家里小小的我与弟弟放于家中，让爷爷在无尽的发呆与沉默中抽空照看。

带着无限惧怕心理，我和穿着开裆裤的弟弟在饱食一顿之后，一步三回头、畏畏缩缩地跟着爷爷来到村东头祠堂大门口玩。祠堂，是记载着村里祖辈历史、人来人去时光轮回的地点。但凡结婚喜宴、小孩满月、村里开会、老人去世等重大仪式都必须在此走过仪式。而祠堂大门口有一块大大的草坪，草坪正中央是一颗参天木棉树。树下的另一边是一口大大的池塘。

木棉树下，是爷爷常年发呆走神之地。听说，自从奶奶走了，爷爷便从此一改暴戾脾气，变得沉默寡言，只要有空，便坐在这颗木棉树下一动不动。来是天明，回时已是暮色黑夜。

对于这一怪异行为，我和弟弟显得焦躁恐惧不堪。以至于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半天才不情不愿来到这颗木棉树下。

初见木棉树，瞬间将两个小小的我们震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花，一大朵一大朵落在地上、鲜妍娇艳。猝不及防，一大朵花啪地一声砸中脑袋或肩上，掉落下来，与地面相撞微微反弹而上，再次落地。花瓣质地坚硬多肉、掰起来清脆作响。爷爷拾起一朵大大的木棉花蹲下来给我们看，轻轻说道：“这是木棉花，也是英雄花，好看吗？”

也许是想跟小孩套近乎、也许是想缓和那微妙的氛围，他竟然开口跟我们说话了。之后的情节早已忘了。自此以后，我与弟弟渐渐不那么害怕这个情绪古怪的老头了，也愿意在阿爹阿妈忙碌的时候，跟着他蹦蹦跳跳到这木棉树下玩耍。

他继续坐在木棉树下发呆，而我和弟弟在草坪上放飞自我，从纸飞机到玻璃弹珠再到用瓦片漂水（用薄薄小小的瓦片斜打在池塘水面，比谁的瓦片飘得远。）小小的孩子，乐此不疲。

终于，在输给我无数轮的弟弟捡起瓦片，准备来一次完美逆袭，赢我一把。也许是太过着急，他后退几步，手握瓦片向前冲，斜低着身子，用力一甩，“咣当”一声，连人带瓦片蹦入池塘中。小小的我在刚刚发出一声大笑声后立马惊觉不对，弟弟在水中扑棱棱几下直接往下沉。我哇哇哇边哭边大叫“掉了，掉，掉水里了......”。在树下打盹的爷爷不知什么时候蹦出来，连鞋带衣直接窜入池塘，三下五除二将弟弟拎起就往岸上游。

春天刚刚涨水的池塘很深，以至于拎起来的弟弟只看见一个头在水中。好不容易都上岸来，只见爷爷颤抖着双手剥去弟弟一身衣，抱回家。自此，爷爷再没带过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余生。

12岁那年，爷爷在安静中离去。却在丧事的那几天中掀起一阵恐怖。丧事办理的那几天，村里连续好几个夜晚都有杜鹃鸣叫，和着月色而来，在黎明中消失，掀起一阵阵狗叫鸡鸣。那几个夜晚，我和弟弟早早躲进阿妈被子里瑟瑟发抖，久久不敢入睡。

后来，长大了，再次聊起这件事，阿妈笑着说我胆小，更是直言神奇，说也许是冥冥之中奶奶的安排吧。也是奶奶对爷爷的呼唤吧。

诈一听，甚是吓人。

“爷爷对奶奶那么坏，奶奶应该很恨他才对”我说道

“别胡说，你爷爷和你奶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不堪”阿妈回到

“啊？”我差异无比

“爷爷祖籍是江西的，听说年轻的时候来这边走生意，在村东头那颗木棉树下与你奶奶相遇，后来爷爷就直接当了上门女婿，娶了奶奶，从此生下你爸爸他们八兄弟。那时候家里穷，生的孩子又多，生活的苦难一来二去，你爷爷的脾气就越来越差，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而奶奶脾气好，每每只能忍着，但是因为生孩子太多、坐月子也没补好，所以很早就去了。奶奶去世后，爷爷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不语。也常常在那颗木棉树下发呆打盹。想来，估计是想奶奶了吧......”

听着阿妈的叨叨声，我开始唏嘘不已。

随着时光见长，也时不时会猜想木棉花开树下打盹的爷爷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是没能好好珍惜奶奶的悔恨？

还是对奶奶无尽的思念？

又或是对他们初次木棉花下相遇的年轻悸动的怀念？

我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坐于木棉树下的所思所想都是关于奶奶的！

可以肯定的是，爷爷奶奶曾经挚爱过，曾经在这片落红满地的时空中彼此走过心间、共许一世未来！

沉浸在无尽的思绪中，啪的一声，一大朵木棉花落于脚尖，娇艳灿烂无比。目光延伸，看到无尽的英雄花遍布满地。远处似乎歌声响起“木棉花上鹧鸪啼，木棉花下牵郎衣”。

一花一眼，缠绵绻眷。看你一面，时光就此搁浅！数着年月，只想再看你一眼！

木棉开花，英雄沦陷！这估计就是我心目中木棉花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