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长相实在普通,不能自谦很丑,跻身人群犹如一粒灰尘落入泥土,断无择出的可能,这是事实。
倒是我的一双手,白净又纤细,稍稍显示出那么一点不同,不了解我的人往往误以为我来自城里。
听说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她们起初不相信,我再说这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千疮百孔,她们诧异了。
自打会走路,我就歪歪扭扭地跟在哥哥姐姐后面,学着搓麻绳、打箔子(织柴帘)、编蒲包,以及割猪草之类,农村的孩子干农活原本稀松平常,这样的话,一双手就常年露在外面。
春夏秋三个季节还好说,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只要到了北风潇潇的冬天,身上穿得少,又没得多少食物填进肚子,更觉得冷不可支,走到哪儿都是瑟瑟发抖,除了一对耳朵首当其冲被冻得血迹斑斑,其次就是一双手遍布冻疮,溃烂化脓乃司空见惯,既痒又疼,像是被无形的小虫在啃噬,很是难受。
有的时候实在忍不了了,就找出一块破布把手包裹上,疼与痒是止住了不少,可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破布就黏贴到溃烂的肉里,两者好似融成一个整体,不经历撕扯的疼痛,很难分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只要冬天来临,一双手总是冻得不忍猝睹,犹如“烂山芋”,再冷的天,也不能够双手抄进袖子不做事。
整个小学五年和初中三年,放学和放假,我都是把书包留在教室,很少带回家,因为我在学校里就把作业写好,当然,那时的农村学校作业非常少,因为回家后,我就得打箔子和推磨做豆腐,基本没有时间读书写作业。
我去了县城读高中,虽然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但那个时候,母亲要帮助大哥还外债,我基本靠自己打箔子挣得三年的学杂费,所以,每年的寒假和暑假,我都在打箔子中度过。
暑假还好说,双手最多布满老茧,变得粗糙不堪。寒假就大不一样,那种聚乙烯线就像细细的刀片,时时对着八个手指头滤(割的意思),两天下来,我的八个手指头就被滤出深深的口子,血丝染红了芦柴,因为受力不同,两个大拇指幸免于伤。
我请邻居从益林镇上买回几副白色纱手套,就是现在寻常见的工作手套,戴在手上打箔子,果然,疼痛减轻了许多。可是,不到一个星期,白手套变成花的不说,手指部分被聚乙烯线滤穿,伤口再次裸露在外,疼痛难忍。
我只得戴上我手工编织的毛线手套,依然如故,不到一个星期,毛线手套也被滤破,手套上血迹斑斑。
箔子不能停下来不编,就指望它给我交学费呢,方法总比困难多,我找来布头和细线,把八个手指头一层一层地裹紧包好,可是,不到半天,细线被滤断,布头跟着脱落,接着就拿聚乙烯线裹手指头,然而,聚乙烯线虽然不容易断,但也不收紧,很容易滑落,就这样反反复复,耽误了不少时间,休息和玩的时间全被挤压了。
过年后上学校,城里的同学见我手指伤痕累累斑斑驳驳,询问原因,我局促地收回手,什么也不说,那时还太幼稚,羞于承认自己的劳动。
当打箔子的岁月渐行渐远,我手上留下的痕迹也慢慢消退,直至印记全无,还我十根纤细的手指。
当第一次背诵古诗“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自然而然地联想起打箔子的那些场景。
不同的是,我从不曾因为打箔子而流过眼泪,也极少怨天尤人,反而是坦然面对,不觉得有多么辛苦。
因为,我几乎认定打箔子与生俱来,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我出生在偏远的芦苇荡,芦花亦已成为我灵魂的胎记,这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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