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妖怪们,视线被头顶的云雾遮蔽,法台上的那些道士,却可以从上面一览无遗。
能做到这种效果的,自然是上古级别的高级仙术。不过若想做到千万妖魔,如在掌顾,还需要和那面勘妖宝镜,一起配合使用。
在身旁的同伴都忙着备战的时候,只有女修出于雌性生物之间,某种难以解释的共鸣,一眼就刨出了躲在低级妖怪里面的某个身影。
想起当初遭遇这妖怪时的情景,以及在自己逃生之前,最后一眼看见的那副残酷画面,法台上的女修,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也忘记了临行前师尊的那道命令。
这些年来,她按照师尊的命令,做过很多她并不想做的事情。
她从没有违抗过师尊的命令,因为她知道——师尊无非是为了治愈自己心中的创痛,以及教会自己如何逃出那场可怕的噩梦。
自己早已经不再害怕重新回到那场噩梦里了,因为当年那个抛下受难的同伴,哭着逃回来的少女,已经被自己杀死在梦里了。
在那个噩梦里,自己不但杀死了那个卑怯的少女,也把那头可怕的怪物,杀死了一万次。
可是,当那个在梦中,被自己杀死过无数次的怪物,清晰地映入宝镜的时候,女修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看到被她叫破行藏的女妖,在宝镜中,慢慢抬起了那张熟悉的脸。
“呀,被发现了啊!”
女修听到妖怪故作惊讶的口气,可是从映在宝镜中的那张可憎的脸上,她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吃惊。
那妖怪的目光,逐一扫过云雾中的法台,“不知上面,是哪家的妹妹?”
女修用力地咬着牙,呼吸急促地握紧手里的法器,不顾身旁同伴的呼唤,目光死死盯着法台上的宝镜。
“紫荼师姐,你千万不要回答她啊,”似乎担心她会砸烂面前的宝镜,有人在身旁好心地提醒她,“我听师傅说过,三仙岛有一门呼魂的妖法……”
“喂,别听你身边的那个笨蛋胡说啊,”那宝镜中的女妖,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忽然向这边看了过来,“不过,这位紫荼妹妹,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你还记不记得,一百年前,在血腥林里,被你害了的那些人?”看到对方满不在乎的神态,女修终于还是不顾同伴的阻拦,对着法台下的妖怪,大声地吼了出来。
“那么久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女妖颇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她遗憾地摇了摇头,“死在我手上的汉子那么多,我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哪一个是你师哥!”
高台上的女修,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把手里攥的咯咯作响的法器,用力举起砸向了台下。
敢来趁火打劫的妖怪,自然都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一位显然也不例外。
那女修全力祭起的法器,被这一位隐藏在妖怪群里,打了半天秋风的大妖,风轻云淡地接在了手里。
“好宝贝,姐姐笑纳了。”
“虽然弄坏了你师哥,但是看在这件宝贝的份上,我赔给你一个新的……”这位占了便宜的大妖,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空着的那只手,向身后扬了扬。
一个其状如猴的鸟首妖怪,拖着如妇人一般隆起的肚子,从一大群妖怪里,吃力地挤出来。
他托着自己的肚子,沿着那条自动分向两旁的通道,颤巍巍地走到女妖身后,看上去垂头丧气。
台子已经搭好,女妖正要开始唱戏,可惜法台上那个志在报仇的奇木宗女修,气息骤地微弱了下去。
以女妖敏锐的洞察力,很快就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对她充满恨意的女人,显然已经被人给制住了。
至于到底是被同门打晕了,还是被她那些奇木宗的师长,装进了某个法宝里,女妖一点儿都没有继续探究的兴趣。
女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对于没用上这个好不容易才诓出来的家伙,她感到很失望。
作为一个以见异思迁著称的大妖,不管对方是有所察觉,或是出于谨慎,既然主动认了怂,她也就对继续挑衅,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儿兴趣。
看也不看那些战战兢兢地绕开她,准备继续往前推进的低级妖怪,她低下头,转而去研究那件刚抢到手里的新玩具。
然而,她身旁那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却忽然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刑夔!”
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似乎是某个眼尖的道士认出了他,扯着自家的大嗓门骂道,“你不好好待在雷泽里遛鸟,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像这样每隔六十年,便会爆发一次的妖祸,对于昆仑山里的大部分道士来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来二去,甚至有些性情舒阔的道士,还和对面的一些大妖,打出了几分交情来。
声音来自中央的法台,虽然被云雾遮着,看不甚清到底是谁,但是听其语气,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鸟首妖怪挠了挠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在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上新得的法器的女妖怪,表情有些无奈。
“你,一个大雷泽的妖怪,什么时候入赘到三仙岛了?”高台上那大嗓门的道士,声音里有一种某些知情人才懂的意味,“能不能告诉大伙儿,那三位……许了你什么?”
此语一处,五座法台之上,哄堂大笑。
“大胆鼠辈,”
那正在百无聊赖,低头把玩着手上新得法器的女妖怪,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法器。
“你将会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这个叫做朱佩娘的妖怪,脸上蛾眉倒竖,杀气如沸的眼神,盯住了中央那座法台,“如果,你……还有机会后悔的话!”
一团银白色的妖火,从她那只捏碎了法器的掌心里燃起。
在哧哧的暴鸣声里,她掌心攥着的那一束妖艳电光,变得越来越粗壮。宛如一条多头妖蛇,被她那只焰光四溢的手,牢牢拿住了自家的七寸。
这只张鳞鼓鬣的妖蛇,七八条脑袋争相攒头,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迅速缠上了她的全身。
原本围聚在她四周的那些妖怪,目睹这一幕画面,纷纷向后退去。
唯一没有退的,便只有那个猿身鸟首,腹大如鼓的妖怪。
他不但没有后退,而且还费力地拖着自己的肚子,往前走了几步。
这只呆头呆脑的妖怪,站在那全身缠绕着妖艳电光,似乎快要燃烧起来的女妖旁边,盯着她看了半天。
然后,他慢吞吞地仰起了脸,看向头顶被“云雾术”遮盖住的法台。
“不好……”
中央那座法台上,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道士,忽然奋力大叫。
他急促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些荒腔走板的味道。
五座法台之上的大部分人,都在云雾中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探出脑袋,努力看向下方。
只见那个呆头呆脑的妖怪,费力地托着自己的肚子,向天嘘出了一口气。
一团氤氲的黄气,自他口中喷出,那膨胀如妇人的肚子,立刻就凹了下去。
莫名其妙的黄气,静静地悬浮在他头顶,那张木讷的鸟脸,慢慢在黄气之中淡化,隐去。
这是什么鬼?中央法台上那些剑拔弩张的道士,念头方起,耳边骤地听到了一声霹雳。
很多年轻的道士,立时便觉得脑中昏沉,不辨东西。
他们渐渐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下面涌动如潮的妖怪,倦意渐起的脑海里,也忘了自己此时到底身处何地……
这些平日里奉戒守律的道士,不顾身旁师长的呼唤,口中呵呵笑着,摇摇晃晃地向护栏走去。
在四周的惊呼声中,这些举止失常的道士,毫不犹豫地从法台上跳了下去。
小心翼翼地躲在妖怪群中的青牛精,突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天空。
然后,这只牛精看到了一幕诡异的画面,终此一生,他都无法忘记那天看到的场景:原本影影绰绰地隐没在云雾中的仙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那座法台上跳了下来。
无数的妖怪一拥而上,等到他们重新散开,那些跳下了法台的仙人,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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