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孙女,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道”字辈,后面所有叔伯的弟弟妹妹都没有再使用这个“道”字,这让我从小感觉有种神秘的链接,我和家族之间的。如果爷爷还在,我想问他,我名字的含义,因为在一路成长的过程中,有太多人将我的名字与“天道酬勤”联系在一起,从而把钢琴的“琴”写错成勤劳的“勤”,而我自从读到刘禹锡的竹枝词,就一直想把名字与“道是无晴却有晴”牵扯上关系。
我的爷爷76岁因车祸去世。意外发生在外地 ,当时我初三,马上面临中考,课程紧,家人将我留在家里,没有一起参加葬礼。所以,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是间接的,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的屋子里,觉得一切的声音都很响亮,有害怕,又很懵懂,觉得爷爷去世的消息特别不真实。
爷爷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高鼻梁、瘦长脸,满脸白色的胡子茬,笑得时候脸有点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年用了假牙的缘故,我觉得爷爷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帅。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在那个年代,各家兄弟姐妹成群是普遍状况,独生子是不太寻常的。他出生的时候家境还不错,我听过他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吃人参保养,有些自豪,也有些落寞。爷爷脾气暴躁,嗓门大,有家长的威严感,爱抽烟所以也经常咳嗽,我记得他常抡起大扫把在院子里扫地,那也是他晚年的一项锻炼消遣吧。爷爷看起来很凶,但并没有动手打过小孩子。我记得家里有一把黄铜色的戒尺,小时候爷爷拿着它,教我读唐诗、千字文,但是我不记得挨过打,也有可能打过手心忘记了。初二的时候,我有一次参加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爷爷把我的一张小照片揣在怀里,见到人就拿出来给他们看,跟他们说:我孙女有出息,比赛得一等奖,本来就有一点歪的嘴乐得肆意咧开。
车祸之后,奶奶也受了伤,但慢慢康复回到了家。
我奶奶是个极有俗世智慧的女人,身高大约165以上,所以有个“大个子”的绰号。她早年跟爷爷一起开过旅馆,解放后在合营的饭店工作,我们那里把饭店也叫做“茶馆”,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热闹、而又世故的场所,南来北往的、娶亲办酒的,人来人往。变动的世道、生活的艰辛给女人的磨砺,我觉得要更入骨髓,或许是女性更有韧性、也或许女人更有“过日子”的烟火气。
奶奶年轻时候应该极其麻利,照顾全家,打点生意,到了老年,从没有胖过,说话常常是金句不断,出口就有谚语、古语、歇后语,可能跟她的工作环境有关系吧。小时候她给我们讲过无数民间巧妇智斗地主老财的故事,我最早的故事启蒙就是奶奶口中的“从前有一个特别聪明的女人家如何如何......"。记忆中的奶奶总穿着深蓝色、黑色的衣服,复杂的盘扣、右开襟,到了冬天,奶奶戴蓝色线织的帽子,拎着一个小火炉、左右手臂带两个护袖,不会让火炉的烟灰弄脏衣服;夏天她穿凉快的宽松纱棉衣裤,蓝色、白色、藏青色,手里拿着一把蒲扇,齐耳短发一根不拉梳到耳朵后面,总是干净而又利落的样子。
奶奶生了5个子女,留下来3个儿子,唯一的女儿夭折,最大的儿子15岁的时候破伤风感染离世,直到老年,奶奶有时候跟我们说起来,还是想念这个大儿子,有各种好,懂事听话,可惜就是走得早......每个时代有巨大的背景,普通人的人生就是这背景上的一根根细线,交织往返。
奶奶82岁去世,据说去世之前的上午,还在跟人聊天,说想吃红烧鸭,打算第二天买来做。
我的外公是一个木匠,在手工业时代,木匠、桶匠、漆匠很多工艺有着不同分工,靠手艺吃饭的是比较有技术感的职业。
外公身材高大,有近1.8吧,长长的方脸、带黑框眼镜、说话语速不高但妙语连珠。小时候我特别希望外公来看我们,因为他一定带着好吃的,暑天是一碗冰镇过的酒酿,或是一枚西瓜,冬天是一包花生,或是一把糖果,所有与外公有关联的记忆,要么充满了香气,要么回荡着笑声。
有一阵子外公背着木匠工具走乡串巷,回来就跟左邻右舍讲故事,比如哪一户人家添了一个傻儿子、哪一村来了个货郎顺手牵羊带走了多少东西,有些故事并不适合小孩子,但是我爱偷偷坐在旁边听。讲故事的时候,外公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酣畅、幽默、主导全场的笑点。他的一生经历坎坷,两段婚姻,三个子女,骨子里潇洒不羁,现实又磕磕绊绊寻找安定。
外公去世的时候也是80多高龄。他们都走过了一个不断剧变的大时代,从战争年代、解放初期、到文化革命、改革开放,从青春少年,到父母祖父母,从薄薄的无知,到厚重的经历。
当我从记忆的硬盘中搜索,我渐渐感知到,对于我而言的片段、印象、笑谈、声响,对于他们而言,其实都是一整段的人生,我们有交织过的部分,留在我的硬盘,没有交织过的,也许留在其他人的记忆。
我的爷爷、奶奶、外公,生于上个世纪10、20年代的普通人,感恩生命丰厚,生生不息而有我、有你、有他,感谢他们,永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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