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本人在得到APP的专栏《伯凡·日知录》第一季完结,不知不觉中和读者与听众朋友们走过了一年的时光,陡然收尾,心中感慨万千。按照得到专栏的惯例,每位老师在专栏结束时都要录制或者写一段结束语,我采用了书信的形式,对过去一年里我们一起自我迭代的知识做了一个系统的梳理,一并在伯凡时间平台与大家分享。
“让我们一起自我迭代”的初衷
《伯凡·日知录》的同学们:大家好!
在过去的一年当中,我们几乎天天“相见”,突然要说“再见”,不舍之意油然而生。感谢大家在这过去的一年里耐心地听我唠叨。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所得到的远大于所付出的,自己“被输入”的远大于自己所输出的。
准备、输出内容的过程,同时就是对自己既有知识存量进行梳理的过程,这种梳理本身就是一次深化。
海德格尔说:
深切的言说,总能让说话者自己不知不觉走进自我的深处,说话者不知不觉转变成自身的倾听者,并诧异于自己的所说和所能说。
另一方面,我深知自己还有许多的知识盲点和知识漏洞,输出内容的过程,就是让自己成为自身的挑战者和质疑者的过程,就是迫使自己弥补众多漏洞与盲点的过程。所以要特别感谢大家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盲点和漏洞在哪里。
通过与大家这一年的相处,我自己有一种真真切切的“得到感”,在这个时刻,我深怀感恩,依依不舍,因为大家在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们的《伯凡·日知录》已经告一段落了,这是我写给大家的一封告别信。
我们正处于一个过度互联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特点是“言而无信”,大家都沉浸于即时通讯,用语音、表情加上一些简短的文字交流着,写信的机会越来越少,尤其是没有时间给对我们真正重要的人写信。
生活当中,有很多对我们很重要的人,我们往往关注不够,而对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给予过多的关注。对每个人来说,有一个人特别重要,但又特别容易被忽视。这个人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忙于交际,但很少与自己对话,更别说与自己“促膝谈心”了。我倒是建议大家可以多与自己进行朋友般的对话,这样或许会有很不一样的收获与感悟,因为我自己就尝试这样做,而且深感受益不浅。
说到写信,我自己有一个习惯——每年要写六封信,这六封信的对象都是自己,分别是十年前、五年前、一年前的自己,以及十年后、五年后、一年后的自己。
通过看自己一年前留下的日记、写过的文章,以及一些通讯记录,我就能大概复盘自己一年前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针对这种状态,我会给自己写一封信,然后以同样的方式,给五年前的自己和十年前的自己再写一封。
通过这样一种虚拟甚至有些荒诞的方式,我将自己代入到一种自我反省的状态。尤其是在给十年前的自己写信时,我常常会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明白某个道理该多好!很多自己在十年前花了很大精力与时间去做的事情,在今天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甚至有副作用。如果我当时能有今天的视野,我不会将自己宝贵的精力和资源用在今天看来那样无用的事情上。
但是人生就是如此,遗憾总是会伴随我们左右,生命往前推进的过程,就是不断意识到各种遗憾,让自己扼腕叹息、在扼腕中成熟的过程。
当然,过往的经历并不纯粹是给我们留遗憾。当我们回顾过往,与过去的自己交谈时,也会意识到一些很正面的因素。我们能够感受到,正是因为自己当初选择的某一路径,学习的某一知识,让今天的自己获益良多。所以,我们又会感激之前的自己,在当初做出了不错的决策。
刚开始打磨《伯凡·日知录》这个课程时,我给自己的定位是,给那些比自己年轻十多岁、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的人写一封封信,希望能把自己在年龄上的弱势努力变成一种经验上的优势。
结合自己的学习历程和成长经历,给大家分享一些经过时间过滤和实际考验的感悟。我也希望大家能够结合自己的经历与具体情况,形成比较个性化的认知体系,在某种程度上变得“少年老成”。
周作人曾说:“一个人二十岁不狂,必无用;三十岁还狂,准无用。” 20岁的时候不狂,是没有情感,而30岁的时候还狂,就是没有理智了。
我自己也经历过20岁和30岁的时光,也曾有过各种的轻狂与自以为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能够抽身出来看自己,这时候,我发现了许多可能别人看不到的切身的认知,以及在整个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世界观与方法论。
现在的很多课程与节目,都在讲“干货”。在做这个专栏伊始,我就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不讲或少讲“干货”。不可否认,确实存在一些具有实际效用的干货,它们拿来就能用,可以让我们少走弯路。
但我始终相信,那些对一个人真正重要的方法和认知,绝对无法通过别人提供的干货来获得。道理,你可以听无数种,但是很多人还是无法摆脱这样一个局面:明白了那么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借用哲学家迈克尔·波拉尼的话说,真正有用的知识都是“个人知识”(Personal Knowledge),都是“默会的知识”(Tacit Knowledge)。
只有那些高度个人化,完全被心领神会,融化在你的血液当中,你不知道自己知道的知识,才是真正对你起决定作用的知识。
其他的知识也会对你起到一定的作用,但都不是关键性的,不会实质性的影响你的选择、判断和决策,尤其不会造就你的竞争优势。
那些非关键性的、干货式的知识可以用来做辅料,但是如果没有个人化的、心领神会的、不知道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我们就很容易变成一个看上去特别忙碌,但效率往往很低,效果往往很差的求知者。我目睹过很多的知识囤积者,他们一生都在忙碌,但始终没有下功夫去形成自己的个性化认知,从而一生碌碌无为。
当然,我并不是要提倡故步自封,也不是反对获取新知。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和大家,我们要经常反省:我的知识的成色到底是什么样的?知道了那么多,自己和一个知道主义者到底有多大的区别?我到底有多少自己既有体会,又非常管用,但是自己又无法用很简洁明快的语言表达出来的知识?
这也是一种对于自己已经拥有知识的审计方法。
基于以上这些想法,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一些承诺。
首先,我不承诺你只要看了我的东西就会如何如何,不承诺你花199元就能让自己的人生获得实质性的进展,也不承诺你只要读了我的某一篇干货,就能够立即成为一个高人。
其次,我放弃了那些表面上很系统,但是本质却很零碎的表达方式,我们学习写散文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们,要做到形散而神不散,这种状态的反面就是形不散而神散,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可怕的状态,这种状态就像一袋马铃薯,看上去是一个整体,每一个个体似乎都紧紧地挤在一起,但每个马铃薯之间是没有实际的关联,一旦外边的袋子破裂,这些马铃薯就会散落一地。
学习知识也有可能遭遇这样的情形,你觉得自己收获了一个体系化的、整体性的知识,也许不过就是一堆硬凑在一起的马铃薯而已。
我既不讲干货,也不讲那些形不散而神散的东西,那我到底要讲些什么呢?
我希望,也一直在努力讲一些有湿度和温度,有一种内在的生机,看上去好像很散,但是彼此之间又能够形成呼应与协同的内容。这些看似零碎的内容,当整体呈现在大家面前时,我希望大家能够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拼出一张属于自己的知识地图。
世界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读书分三个境界,第一重境界是把厚书读薄,第二重境界是把薄书读厚,第三重境界是把书读没了。
把厚书读薄,就是在读完一本书后,把书中呈现的海量的知识和信息能够用简洁的、小篇幅的语言做一个清晰的概括。
读完一本书后,如果没有形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概括与总结,这本书就相当于没读。一定要输出自己的总结,最好是只用一张A4纸就能呈现,一旦做到这一点,就意味着这些知识其实已经属于你了。
把薄书读厚,就是以第一步形成的这张A4纸为基础,构建自己的知识框架,将自己通过其他书籍和渠道获取的诸多知识、信息以及生活中的经历和体验都置入其中,产生丰盈的新内容,形成一本属于自己的厚书。
当然,不管是把厚书读薄,还是把薄书读厚,都不能一蹴而就。我们的一生都要不断的经历这两个过程,而那些真正是经典的书值得我们读一辈子。
把书读没了,并不是说忘记你所读的内容,所有你接触过的信息和内容都消失了,而是说书中的内容已经固化到你的本能反应之中,成为你日用而不知的东西。
我当年在学习五笔字型输入法时,花了很大的功夫去背诵那些字形口诀,但是今天却忘得差不多了,能够记起来的也就一两句。我并没有真的忘记它们,而是因为我在不断地应用中已经能够很熟练地运用五笔输入法,这些口诀已经完全固化在我的具体操作当中,这就是把书读没的过程。
当然,我不奢望订阅《伯凡·日知录》的同学们能够像读一本好书一样地学习这个专栏并经历这三重境界。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提了一个要求:
即使它在形式上很像专栏,一篇篇内容之间似乎没有明显的关联,但我努力让不同的内容之间存在一种内在的关联,也希望这种不甚明显的关联与协同,能够在读者与听众的头脑中自动生成一个个有潜在相关的知识模块。
我自己特别喜欢一种文体——词典文体,像《哈扎尔辞典》、《马桥词典》等,尤其是韩少功先生的《马桥词典》,我时不时就喜欢拿出来读读。这种书的魅力就在于,每一次读它都是一次重新组装内容的过程。
表面上看,它的每一篇文章都讲述了一个个独立的人物、地域或者事件,但是读完所有的内容后,它们在我的头脑中还原出了一部内容极其丰富,故事耐人寻味的长篇小说。
所谓“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因为我自己喜欢词典式的文体,也一直在追求这样一种内容呈现方式,但是我深知自己做的还是很不够。而且这种知识呈现方式还伴随着一个“副作用”,就是读起来不是那么省心。
之所以“副作用”要加一对引号,是因为我认为这种知识呈现方式在无意中给读者和听众预留了一些空间,让大家在这样一种近乎拼图游戏中体会到一种近似于自己创作的感觉,这就是我一直所追求的,尽管做的还不够好。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而不选择直接给干货的形式,这和《伯凡·日知录》所要呈现的总体内容和方向有关。
当我们强烈的渴求一种方法时,这其中隐含了一个前提:你面对的世界是确定的,你自己是确定的,在确定的世界和确定的你之间,你只需要一种明确的方法就可以解决相应的问题,那么这个方法也可以是确定的。就像是天下雨了,你需要一把伞,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现实世界中,人和世界的关系真的就这么简单吗?在我看来,不论是我们所处的世界,还是我们自身,都远没有我们想象当中那样简单。这也是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伯凡·日知录》反复地和大家探讨的主题。综合来看,《伯凡·日知录》这一年的内容,主要围绕三个主题展开:
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确定的吗?我们自己是确定的吗?有效的方法和路径是确定的吗?
首先,现实世界可能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简洁明快。我在专栏中讲过VUCA理论,这原本是一个军事术语,指一个军事指挥员在战场上面对的局势可能包含四种特性,即易变性(Volatility),不确定性(Uncertainty),复杂性(Complexity),模糊性(Ambiguity)。
我们所处的真实世界其实也具有这四种特性,也是易变的、不确定的、复杂的和模糊的。在这样的世界中,如何避免自己成为一个草莽之人,避免自己成为一个浅人、妄人,首先要能够做到对自己看到的世界不轻易下判断。
我们所处的世界就像层层叠叠的棋局。很多时候,我们眼中的世界并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它可能只是反映了我们当前的认知能力。
下棋的时候,高手和菜鸟看到的棋局与态势是完全不同的,面对现实处境的时候,高人与妄人看到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
当你说出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你揭示了世界的本来样子是怎样的,而只是透露了你现在的样子是怎样的。
在生活中,很可能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由于你手里拿了一张错误的地图,让你误以为自己在某个地方,但是事实上你并不在你以为的那个地方。
比如说,你在一座城市中,看到有一条河,还有人在那条河上划着刚朵拉,唱着意大利民歌,你肯定会以为自己置身于威尼斯,但事实可能是你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家酒店,这家酒店它的神奇之处就是让你感觉身临其境,然而你所置身其中的这座 “水城”其实在沙漠中。
在这一年的时间当中,我讲到了很多的概念,比如“暗网”、“隐形玩家”、“明局与暗局”、“再部落化”、“新种族”、“新物种”等等,之所以讲这些概念,一个基本的立意就是要提醒大家和自己,世界远比我们所看和所想的要复杂的多。
很多时候,我们也能够截取到世界纷繁复杂的一面,也能够把握住世界的某些特征,而且我们会根据自己捕捉到的一些要素对一个具体的场景下判断,但是我们在下判断的同时,很可能会忽略了很多真正重要的要素。
大家之前应该看过一些智力测试图,表面上好像是一棵树,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其中有很多面孔,我们普通人可能很容易就看到其中的五六张面孔,但是据说这其中有十六张面孔,只有观察力极其敏锐的那些人才能看齐十六张。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不会因为你看到了其中的80%,就给你80%的回报。
很多的竞争就是要看你是否能够看齐16张脸,哪怕是看到了15张,也不管用,我在《伯凡·日知录》中讲过的“All or None”(全或无定律)以及“刀锋竞争力”阐述的都是这个道理。刀与刀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的刃部,即刀锋。一把刀与另一把刀之间可能有99%是一样的,但它们之间的价值比是0:100。
无论是经营一家企业,还是经营自己,我们一定要看到那些真正关键的要素、场景和格局,否则,我们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使用错误的方法和工具。极端的情况,就是手里拿了一把锤子后,看什么都像钉子,表面上好像在解决问题,其实是在制造更大、更多的问题。
真正的高人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到一个高纬度的、高像素的、高色彩度的世界。
就像《空城计》中的诸葛亮和司马懿,他们彼此能够透过一个荒诞的、不靠谱的场景,看到明局之后的层层极为靠谱的暗局。只有做到这样,才可能找到一种应对场景行之有效的方法。
所以,我们要意识到世界的本质是复杂到让我们眼花缭乱的。我们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尽量直面这种混乱,并且学会不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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