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丁总一起吃饭。饭菜端上来,我一边拿起筷子,一边随口问道:“日语的‘我要开动了’怎么说?”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一来我知道丁总悄不言声地坚持在工作之余学日语,想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当然若他答不出来我还可以嘲笑一番),二来是我总觉得日本人饭前此语颇有意思,像是让食物有个心理准备一般,故而想听听用日语说出来是何韵律。
丁总波澜不惊,微微抬起眼皮,嘴唇张合之间吐出了几个并不能让人印象深刻的音节。在他嘴角,我还看到了些许的哂笑,似乎在说:“我告诉你了你就能记住?”
我便要求他再说一遍,他也就慢下语速,又说了一遍。我自认为平淡无奇又难于发音,勉勉强强跟着念了一遍,就放弃了,将精力重新收回到饭桌上。
没想到,丁总倒来了精神,说道:“这个xxx的原型是xxx,因为是敬语,才会变形。这个词原本是双手上举,承接帝王赏赐并谢恩的意思。”说着,两只手举过头顶,做了一个领赏的动作,“后来逐渐发展为感谢上天赏赐(看来天皇也是以天之子自居的),所以吃饭的时候说就是……”
“感谢主赐予我们这丰盛的晚餐?”我接口说道,心想原来在饭前,日本人倒与基督徒一样,要酬一下神。
丁总点头:“嗯对,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然后,我们一面吃饭,丁总又一面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解这句话字面的意思以及其他应用语境。我虽对日语所知甚少,但丁总所讲,却让我不由得想起我幼年认字之时,朱老师和老朱老师的“教学”方法。
小时候看书识字的光景,我已记得不太清楚,但想必是因为尚搬不动字典,就总缠着大人问这个字怎么念,那个字是什么。朱老师在解答此类问题之时,总是会拿来纸笔,给我画个象形的"图",告诉我,这个部分是祭台,那个部分是只手,它们之间发生怎样的故事,才有了这个字的最初的意思,而后又如何成为现在的意思——当然,什么祭祀之礼,封土诸侯等事,我当时还一知半解,但字源字形,由于年幼总还能记得。后来长大一点,父亲告诉我,那些都是象形文字和甲骨文,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自己颇通甲骨文,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我起先并没觉得如此认字,有何妥与不妥之处,随着年纪渐长,终于明白,字从字面上认,与从“猴变人”来认,从“盘古开天辟地”来认,竟是云泥之别。且不说阅读古籍要省多少事,从字来窥探古人生活状态是多么有趣,单就写诗为文遣词造句来说,也更容易挑选出更加合适与准确的词汇。
世间至理,大多相通。我又想起小姨夫讲的故事。他上学时,一位新来的物理老师,于第一堂课时,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公式,而后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给全班讲解这公式是如何推演而来——这时,其他班里的习题都不知做了多少本了,他们班,还未演一题。然而,这两个月过去之后,任何相关题目拿到他们班上,都迎刃而解。
然后我又想起母亲讲的医学院里的故事……
古人云,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这并非是要让所有人变成刨根究底的学问家,而是知根深,才能使叶茂。如若凡事都学表皮,凡事都做表面功夫,纵得一时之利,终究是难以长久长远的。朱老师常说学字要从猴变人学起,更要从盘古开天地学起——若是了解了祖宗,又何愁不认得小孙子呢?
写罢文章,我已全然忘却了丁总念念叨叨了半天的那个发音。但我相信,丁总的日语,必能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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