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了天桥，不经意瞥过去，不知对面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红衣服的女人，她们中有一个在调整设备，三个一群地说笑着。没戴眼镜的我，隐隐约约看到了母亲那久违的笑容，她似乎只有和她们在一起才能真正地放松，真正地快乐——我终于意识到，是我做错了。
一
“你不要再看视频号了，我给你下载B站。”我抢过母亲播放了一半热乎乎的手机，打开应用商店，下载了B站。
母亲一边叠衣服一边静静地看着我的操作，突然喊了一句：“我不看了。”
“你怎么这样！高质量人群都是用零碎时间看高质量的视频，你看这些低俗的视频只会使你脑子尽早退化。”
“我就是不想动脑啊！我每天干了这么多家务活，好不容易歇下想看看手机还得被你打扰。”
爸爸听到客厅母子俩的声音越来越大，赶忙放下手机，拿了眼镜，从床上滚下来拖鞋也穿反了。
“你妈天天干这么多活，让她看吧，咱不管她。”又对他妻子说：“她也是为了让你接触些更高质量的东西，而不是沉迷在这些低俗的视频中无法自拔。”
也许是母亲没有听我的建议，在跳舞那件事上，我格外反对。
二
在母亲跳广场舞这件事情上我总是不屑一顾，或许是我把父亲的玩笑话当真了吧。
母亲工作日早上七点半就穿上她那红得耀眼的舞蹈服，黑色的长裤，匆匆忙忙拿了包准备去跳舞。
“你妈天天就和那些卖猪卖鱼卖水果卖菜的，混在一起，玩到很晚才肯回家。”
“你又来，什么卖鱼卖肉卖水果的，你是不用吃这些东西吗？”她不知从哪个桌上拿了把梳子，慌忙地梳着前年卷的，没时间保养而打结的棕色头发。
“你都还不老，为什么要提前加入老年人才跳的广场舞，我给你找的不累又有效的舞你看都不看。”我和父亲这次站在统一战线上了。
“你懂什么？我只有和她们在一起才能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母亲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使我心一震。
三
刚晨跑玩，回家途中遇到一个个穿着红衣服的阿姨。
刚开始我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去，直到母亲拉住我：“快！叫阿姨！”我都这么大了，还需要说这句话……但我还是不情不愿地叫了。
回家途中我小声地讲着我的观点：“这不是情商高或低的问题，而是乐不乐意的问题，我和你不一样，我几乎见不到她们，根本没必要讨好她们。”
“这就是情商问题，到时她们回私底下说你家教不好啊真是丢死人了，你叫一句又不会少块肉。”
“但是我心里不乐意啊，你跟她们又不是一类人，你应该追求更有性价比的减肥方式，而不是和这群老人一起跳这种毫无用处的广场舞！”
“她们都不老，里面有很多人还比我小呢！”我提醒她说话声小一点，因为周围人都带着好奇的眼光看过来，我也意识到我声音有点大了。
到了家，父亲还没到上班的点，他还在厕所洗漱，我先跑到房间换衣服，果不其然，母亲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了，她在和父亲诉苦。
“你看看她，和你一样，都是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让她叫一下人跟让她割块肉一样”母亲深深吸了口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四处乱窜，吓得我把门关上。“你看看啊，哪有这样的，这下我舞友们都在讨论你女儿没礼貌，家教不好了。”
我“砰”地一声打开了门，大喊：“不是，有必要吗？为什么一定要叫人？她们就是在讨好你才说你女儿长得好好看~不像你~像她爸，我都听吐了，我都不好看她们还老是这样说，这不纯粹在讨好你吗？”
“她们为什么要讨好我？我们又没有利益关系，我们就是很单纯的舞友，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今天不去了，也太晚了。”母亲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把腿收起，手肘支撑在膝盖上，用右手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发着信息。
父亲在我们吵架的时候两头劝，一会儿让我少说点，一会儿从双方的角度分析矛盾引起的原因。还不容易我们安静下来了，他才放心地准备上班。
写作业时，我脑海里竟闪过一个我从不承认的念头：会不会，是我错了。
四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错了。
我无法体会母亲被一群人称为“舞蹈队里的一枝花”是什么概念，但我能体会到同学们欣赏我，那种被重视的感觉很令人愉快。
母亲唤我过去，她拿起手机，经过了一番不太灵活的操作，打开了视频号，满心欢喜地给我看她们跳舞的视频。
一片片绿叶衬托着一朵朵红花，红花在舞动，绿叶在伴奏。那一朵朵带着微笑的快乐的红花中间，就是我的母亲。
我关注着“队里的一枝花”，她笨拙地跟着她们认为的很流行的音乐，走着统一的舞步，每朵花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母亲满怀期待地观察我的表情，等待着我的赞美和鼓励，我却以一种报复的心态，“切，跳得什么舞，难看得要死还有脸发视频号，丢死人了。”我很不屑地把手机甩到床上，走开了。
母亲静静拿了手机，格外反常地早早就去休息了。
我躺在床上，窗外一声两声的水滴滴到挡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嗒，嗒嗒，嗒……”雨点声越来越密了，以往一下雨就睡得很香的我，竟然失眠了。
半夜听到母亲翻身的声音，似乎母亲也失眠了。母亲打开了手机，白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我循着光看过去，母亲犹豫了一会儿，做出了让我十分自责的举动。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确实错了。
窗外的雨声小了，渐渐的，夜又归回寂静，困意袭来，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中，我向母亲说出我一直藏在心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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