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耳

头顶的天空传来一阵普拉普拉声，正在嚼着草的一只耳停下嘴边的草，竖起ta仅有的一只耳朵仔细听了听，忍不住抬头。

一群野雁正好从一只耳的头顶飞过，渐飞渐远的雁群时而一字排开，时而呈人字形，向着日落的方向，一点点消失在远处蒙蒙的山尖。

一只耳却依然在眺望着，甚至踮起后腿直起身，向着雁群消失的方向。

马上也要沉入山另一边的夕阳，红艳艳的，很好看。一只耳想：真好，一群雁在一起，一定不怕孤单！

一阵冷风吹过，一只耳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急急地多吃了两口草，顺便带上点过冬的存粮，便赶着回住处了。

已经是秋末了，再过一阵冬就要来了。

就快要到家时，突然，一只耳来了个急停，ta竖起那仅有的一只耳朵，仔细听了又听，那双灵动的眼眸沉了沉。

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只耳偏离了回家的方向，寻着那微弱的声音跑去。近了，近了。一只耳放慢了速度，带着一种本能的警觉，鼻息煽动着。

那声音就是从眼前的那丛高高的茅草里传出来的。一只耳在茅草边蹲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向着草丛靠近。

喘息声越来越重了。猛然茅草哗啦啦地摇动起来，吓得一只耳转身就跑，跑出不多远，一只耳抖动着那仅有的一只耳朵又停下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自嘲道：嘿嘿，我真傻，原来是一阵风啊。

一只耳深吸一口气，重新向高高的茅草丛靠近。从茅草的缝隙里，一只耳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身体，随着那粗重的喘息声，微弱地起伏着。

应该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一只耳边想着边悄悄靠近。看清了，原来是一只燕子，ta的一只翅膀似乎受了重伤。

一只耳在燕子身边绕了三圈，显得有些为难，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突然，一只耳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眸亮了亮，拔腿就往回跑。

没错，就是它。一只耳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停在了一株野芋旁。野芋的其它叶子几乎都干枯了，但还有一片，比两个巴掌还大，微黄。

一只耳毫不犹豫地啃下叶片，叼起就跑。野芋叶片渗出的稠稠的黏液，弄得一只耳的嘴有些难受，但一只耳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只耳用野芋的叶子把受伤的燕子拉回家了。

燕子被安置在最柔软的干草铺成的床上，气息微弱。一只耳打湿草叶往燕子口中滴水，并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你会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一只耳就躺在燕子身旁，用ta暖暖的毛替燕子御寒。不知为什么，一只耳感到心里有一丝似乎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在涌动。临睡前ta又轻轻呢喃着：好好睡吧，你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一只耳一大早就起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它悄悄离开家，找到一块草地吃了个饱，顺便带回了过冬的存粮，还有给燕子的食物。

要是燕子醒了，也许会有胃口的。一只耳边急匆匆地往家赶，边有点喜悦地想着。ta从未如此着急地想要回家，不，以往ta是尽可能地在外边晃荡，除非遇到危险或天黑了才回家。

还未到家门口，一只耳便听到从家里传出了扑棱棱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儿？

一只耳不由心下一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但由于心性的谨慎，到了家门口ta还是停住了，悄悄探身往里瞧。

一只耳昨晚才铺好的床，现在已经乱糟糟地散在地上，燕子早已不在柔软的床上，而是在房间里不断扑腾。

见此，一只耳急了，急忙冲上前阻止：停下，停下，快停下。你的伤还没好，这样会让你伤得更重的！

燕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贸然闯进来的大家伙，ta有些发红的双眼透着一股绝望。

一只耳对上那双眼，心不由得疼了一下。于是ta蹲下来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得小一点，柔和着嗓音，看着燕子轻轻地说：嘿，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但是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好吗？

也许是一只耳的柔和让燕子放松了警惕，也许是燕子真的太累了，ta竟就这么伸着那只未受伤的翅膀，趴在地上呜咽起来：一只不再会飞行的燕子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燕子那只受伤的翅膀在燕子的抽泣中，微微颤动着，房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悲伤与绝望。

一只耳感到自己的双眼湿润了，可ta就那么安静地蹲在燕子身旁，感受着燕子的那一份绝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哭泣，那份沉重的复杂的情感在燕子身上慢慢褪去，ta渐渐安静下来。

一只耳轻轻向燕子靠近，柔软的毛摩挲着燕子说：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给自己一点时间。这个冬天，我来照顾你，好吗？这里很暖和也很安全！

燕子看着一只耳真挚的双眸，没说话，只是眼角噙着泪花。

一只耳默默地把燕子抱在胸前，重新整理好柔软的床，再把燕子小心地放下，喂ta喝水。燕子吃下了好几天来的第一顿食物。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一只耳变得非常忙碌，冬马上就要到了，ta除了要把自己吃得胖乎乎外，还得收集足够过冬的存粮，毕竟今年不再是只有ta自己过冬。

为了不让燕子独自在家里感到孤单，一只耳总是一大早就出门，吃饱了，收集够食物就立刻赶回家。现在每天回家变成了一只耳的期待，因为家里有人等待，离家的人就有了期盼。

大雪很快封山了。

那天，一只耳堵住家里的风口，开玩笑地跟燕子说：看来这个冬天，咱俩就得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过了。

未了，一只耳又忍不住地补充道：谢谢你来陪我。

燕子从一只耳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一丝丝的落寞，不由问道：你没有朋友吗？

一只耳抓住ta仅有的一只耳朵，垂头道：没有，从来都没有。

以往的嘲笑和嫌弃声似乎又在ta耳边响起。一只耳突然抬起头，抖了抖耳朵，看着燕子说：可是，现在我眼前不就有一个了吗？嘿，燕子，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燕子看着一只耳期待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ta非常笃定地说：当然，我当然愿意做你的朋友。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温柔善良的兔子了！

昏黄的灯光下，燕子没看到，一只耳的脸红了，一种无比幸福的甜蜜。可是当一只耳垂头看见自己胸前杂色的毛时，一阵自卑之感突然袭来。

一只耳曾看过那些浑身纯白的兔子，真的真的很美。而就在这一刻，一只耳强烈地渴望着，倘若自己也是一只纯白的兔子，那该有多好啊！

屋外，冰天雪地，但一只耳的家里却很暖和。一只耳觉得这是ta有生以来过的最幸福的一个冬天了。

一只耳愿意用自己胖乎乎的、柔软的身体给燕子当靠垫。就在这暖暖的、小小的家里，燕子靠着一只耳会给ta讲自己飞过的山川、戏过的河水。

在燕子的故事里，一只耳觉得自己似乎也长了一对翅膀，陪着燕子领略各地的风光。

除此，燕子还会唱动听的歌。一只耳尤其喜欢听燕子唱歌，特别是那首思念燕子心爱姑娘的歌：

亲爱的姑娘

你灵动的身躯

早已占据我的心房

你温柔的眼神

让我迷醉神往

我愿意飞舞在你身旁

我愿意和你欢声低唱

亲爱的姑娘

我心爱的姑娘

而今你在何方

是否早把我遗忘

断翼折不去我对你的念想

寒风冻不住热血的流淌

我终将展翅翱翔

重回到你身旁

亲爱的姑娘

我心爱的姑娘

燕子如泣如诉的忧伤，在一只耳的耳边不断地回荡，ta感动着、羡慕着那个被思念的燕子姑娘。却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地说：燕子，知道吗，往后无论你将飞到哪儿，我都不会把你遗忘。

寒冷的冬天漫长吗？不，一只耳觉得这是ta过的最短的一个冬天。

春天在燕子的期盼中近了又近了，当北风不再呼啸，新芽从泥地里钻出来时，燕子走出了一只耳的家，站在洞口和百鸟一起欢叫鸣唱。ta没留意到身后的一只耳落寞的双眼。

整个冬天，燕子没有一天不练习拍打ta的翅膀。而此刻，ta欲欲跃试，自由飞翔的心在鼓动着ta的身体。

乘着风，燕子展开它的双翼，可是才刚起飞，遇到另一股风力，燕子受过伤的翅膀保持不了平衡，眼见ta就要掉落在地了。

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的一只耳，箭一半地冲过去，跳起。燕子借助一只耳胖乎乎柔软的身体托力，又重新起飞。这次ta飞得平稳多了，竟可以飞上枝头落脚歇息。

落在树上的燕子，为一只耳唱起了动听的歌：

是谁，救我于垂危之际？

是你，我亲爱的朋友！

是谁，伴我度过孤寂的寒冬？

是你，我亲爱的朋友！

是谁，助我高高起飞？

是你，我亲爱的朋友！

我的朋友，你的心比清水柔

你的情比阳光暖

你的笑比花更动人

遇见你让我如此有幸

我将把歌儿唱给世界听

一只耳痴痴地听着燕子为ta唱的歌，不知为何，ta感到双眼迷蒙，曾经ta祈祷过希望有两只耳朵，而今ta忍不住希望：要是我也是一只燕子，该有多好！

燕子会飞了。白天一只耳吃着草时，燕子就在ta周围忽起忽落地觅食。他俩都吃饱了，燕子就落在枝头上给一只耳唱歌。

阳光暖暖的洒在草地上，风儿一吹，一浪接着一浪，由远及近地送来甜甜的花香。从来一只耳都没发现，原来春天这么美，美得仿若不是真的。

有时，燕子在半空中飞，一只耳便在草地上奔跑。ta俩一起极速前进，又猛然地急转弯。时而燕子俯冲，低低地掠过草地，一只耳便调皮地猛然扑向燕子，只一瞬，一只耳以为自己抓到了燕子，不想在ta头顶却传来燕子的歌声……

一只耳从未如此地快活、喜悦与自在！ta时时忍不住地想：我的燕子多好啊！ta的歌声如此动听，ta的飞行又如此地灵动与优雅。我的燕子，世界上最好的燕子！

然而，无论是谁，或喜或悲，或苦或乐，或迟或早，离别会来到你身旁，带走你所不舍的。

当树上新抽出的嫩芽由绿变黄时，呼呼的北风开始催促迁徙的鸟儿。

燕子从一只耳的眼里读出了不舍。一只耳欲言又止，ta不能因为自己而阻止了燕子的飞行，广阔的天空才是燕子真正的家。

燕子飞出好远好远，一只耳才追的。一只耳不想让燕子看见ta眼里离别的泪，但ta又好想好想再看看燕子飞行的帅气的身影。

风在一只耳仅有的一只耳边呼呼地吹，草在ta身边掠过去，可是一只耳看不清方向，看不清远去的迷蒙的身影。

一只耳踮起后腿，久久地站立：燕子，我的燕子，你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