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2岁,读初中一年级。
学校在离家十几里路的另一个村庄,平时住校,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同村的孩子骑着自行车结伴而行。至于吃饭都是在学校的大灶上买,用的饭菜票是把家里的麦子拉到学校磨坊换来的。
那个时候的农村,生活并不富裕,大多数学生都只是买点馒头,至于汤和菜,买的人就比较少了,几乎每个人的课桌里都有一瓶咸菜或者农家自制的酱。当然,咸菜也有很多种,其中白萝卜和芥疙瘩居多,也都是自家腌制的,细细的切成丝,拌上辣椒,滴几滴香油,用玻璃瓶满满的装上一瓶,基本上够吃一个星期了。酱则是西瓜黄豆酱居多,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把酱用油再炒一炒,里面放上几粒花生,于是,这几粒花生就成了孩子在同学面前炫耀的资本。
如果哪个同学带了芝麻盐(把芝麻炒熟了,碾碎,放盐拌匀),就更加了不得了。要知道,芝麻可是个稀罕作物,种植的人家很少,就是有,也要用来卖钱或者留着换点香油调味。带到学校的芝麻盐往往都是用很小的瓶子装着,不足装咸菜的瓶子一半大,可见这东西有多金贵了。
学校里也有小卖铺,都是老师家属开的,除了卖零食文具也卖一些咸菜,辣椒酱,辣糊糊之类的小配菜,一毛钱一份,也不算贵,一顿饭两个馒头,一两毛钱的配菜就够了。当然也有有钱人家的孩子,口袋里常装着三五十元的“巨款”,神气十足的走到校门口的小饭店,切上一盘猪头肉,拌个凉菜,喝瓶饮料(因为不敢喝酒),吃的满嘴流油。
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着土地吃饭,加上我和哥哥当时都在上初中,家里干活的人少,吃饭的人多,日子自然不宽裕,我也是带着咸菜或者酱去上学的孩子之一。当时的学校食堂根本没人去关心什么卫生和营养,馒头是“健康”的小麦色,经常能够在里面发现黑色的动物排泄物或者焦黄的棉絮,菜也都是最便宜的应季蔬菜,汤多菜少,基本上看不到油花,每天的菜都会放辣椒,因为少了辣椒可能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读了《平凡的世界》这本书,时常觉的自己就是孙少平,但实际上我比孙少平要幸福的多,最起码父母给我的粮票是足够的。
但我很多时候依然吃不饱。
印象里,那个时候所有的老师都爱拖堂,甚至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过,老师都站在教室门口了,之前的老师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而有那么一段时间,学校大灶的饭总是不够吃,我很想说他是食堂,可那就是一间厨房,一扇门,对面的墙上有两个窗户,放学了,我们就在窗户外面排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打了饭后去宿舍或者教室吃。因为学校的附近还有几个村庄,有很多学生会选择回家吃饭,大灶上的饭就会剩下来一些,校长就训斥做饭的师傅,所谓做饭的师傅就是附近有门道的村民,通过一些“关系”到学校“工作”。那个年代,老师打骂学生是常有的事,就连校长说话也不是很注意措词,师傅们被骂急了,每顿饭都只做一半的量,这样就导致每天都有很多孩子买不到饭,我经常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我饿的最严重的一次。中午放学的时候,老师拖堂,我们班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没有买到饭,包括我。
下午放学的时候老师又拖堂,还是有很多人没有买到饭,还有我。
晚上还有一节晚自习,九点多放学的时候,我已经饥肠辘辘,没什么力气了。当时就想着,明天早上如果还买不到饭,就去找我哥,让我哥给我买(我哥学习好,老师经常会带他们几个成绩好的去老师灶上吃饭)。虽然小卖铺里有方便面,可是舍不得买,一包北京方便面好像要一块二毛钱,我一周的生活费才三块钱。
第二天早上要先上早自习再吃早饭,上早自习之前要先围着操场跑操,不记得是几圈,反正从集合到解散是二十分钟,跑完以后我已经眼冒金星,路都走不稳了。
但是,很不幸,那天早饭我还是没买到。我想去找我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眼睛都睁不开,只想躺着,就强撑着往宿舍走。那是个冬天,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校园里只有一条直通操场的路是用红砖铺的,其余的地方都是泥土路面,坑坑洼洼,还有很多积水,我穿着妈妈做的手工布棉鞋,一脚踩在水坑里,鞋子都湿透了,却全然不知。摇摇晃晃的走到宿舍,我的床是正对着门的,一头栽倒在床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回宿舍拿东西的同学把我摇醒了:“都打过预备铃了,你怎么还睡啊?”我又强撑着把自己摇晃到了教室。前面两节课老师讲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看到老师的嘴在动,却没有声音。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我哥从同学那里知道我几顿饭都没吃了,给我买了一包方便面,中午又给我买了饭,我终于缓过来了。
第二年,哥哥上了高中,爸妈把我转到了一个好一些的学校,我就再没有挨饿了。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对那种饿的天昏地暗、饿到绝望的感觉仍然记忆犹新,而且只要一感觉到饿,就会大脑一片空白,心慌手颤,那应该是对饥饿条件反射一样的恐惧吧。
所以,在这个女人把减肥当做一生的事业的今天,我却时时刻刻以填饱肚子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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