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紧盯着阔脸的嘴,疑惑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半天,阔脸才又说道:“是的,又不是的。”
“怎么个讲法?”老刘问。
“若是在上面种些非法的东西,那就是的,您哪,就不能在那儿鼓捣。反之,就不是的。”阔脸卖着关子说。
老刘一听,哈哈大笑,完全被这位貌似凶神的中年人逗乐了,指着他道:“你还真逗!咱七老八十的,可不会临了把自己给玩进大牢里。这个道理,俺还知晓的。”
阔脸也笑了,点了点头,亲热地拍拍老刘的肩头,说一声“那就这样定”,告辞老刘,骑上车去了。
老刘目送他在远处的树林中消失,方才慢悠悠骑着三轮车往回走。心里美滋滋的,不断盘算着怎样管理那块地。回到家,老伴刚从外面回来,在卸着妆,见他兴奋的模样,不无讥讽地说:“看你那样子,今天像是吃了蜜蜂屎了。”
老刘不搭理,只是乐呵呵地洗手洗脸抄起家伙准备做饭,而且还哼着小曲,这让老伴大为惊疑。她忙活完,便蹭到厨下,倚在门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瞅着忙碌的老刘问道:“你今天可是反常得不得了哈。说来听听,有啥喜事,也让咱也沾沾光。”
老刘依然边干边哼着,不理睬,惹得老伴一声断喝:“刘老头!快说!”
老刘白她一眼,撇起了嘴,讥讽道:“瞧瞧你那样儿,干嘛呢?”
“我开始数数儿了·······”
“又拿这个来吓唬人。”老刘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一······”老伴盯着他,只顾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老刘转过身来。
“二······”老伴提高了声音。
待到老伴的嘴唇刚要合成那个“三”字时,老刘趋步上前,扳着老伴的肩膀说:“好好,我说。”
老伴双手抱胸,静静听他。
“知道不,这回咱可是有根据地了。”
“什么根据地?”老伴问。老刘于是把遇见阔脸的事儿前前后后讲了一遍,笑道:“你想啊,这不是根据地是什么?而且,我还可以在那儿种些小菜,完全绿色食品,可供你调养,岂不美哉?”
“咦咦,我当是个什么大事儿,就这个把你乐翻了天?”老伴听完,不屑地撇着嘴。
老刘乐哈哈地说:“咱小国寡民,见不得大世面。有此,足可以养怡天年。要求不高。你天天搞的那些玩意儿,太高大上,俺比不上哈。你是太阳,咱萤火虫,这行了吧?”
老伴翻翻眼,扭头走了。
这块让老伴瞧不上的“根据地”着实让老刘开始了苦心经营。他每天必到,要么松土,要么拔草,要么剪掉一些枯枝,或者用旁边的水龙头浇水。原先有些荒芜的地块,此时显得干净整洁。
冬去春来,玫瑰、南天竹、石楠们精精神神在那里支棱着,准备拥抱春天。而他那块自留地,老刘精耕细作,种上了细菜。
每次忙完,他就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喝着茶,抽支烟,歇息一阵儿,然后骑上三轮又到别处去巡视。因为,老刘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需要再在别的地方将它释放出来。
老伴起先还讥笑他,说他是返“干”归农了。老刘听着有些糊涂,好奇地问啥叫返干归农?
“原先那么气派的刘局长,现在成了个四处转悠剪树种地的小老头,不叫返干归农啊?”老伴讥笑着说。
老刘不置可否。他现在才懒得计较那些事儿呢。自从找到这个业余生活方式,以前所有的顾虑,所有的郁闷,所有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并乐此不疲。只感到自己天天都是精神饱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种饱满还强力延伸,以至于他还随手在小区周边拾起了破烂。以前小区总有一些别人乱扔的塑料瓶儿等,他在干完活回来时,便沿小区内部再转悠一圈,将大大小小的垃圾逐一收到三轮车上,然后送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时间久了,大家见到他都笑嘻嘻打招呼,有人还开着玩笑道:“刘老头,今天又是满载而归啊。”
刚开始听到“刘老头”三个字时,他心里咯噔下,因为,这是“老刘”称呼的升级版。他盘算了下自己的称谓,从“刘小鬼”——刘局长——刘老鬼——刘老——老刘,再到“刘老头”,简直是个人生命史上的演变过程,每一次升级,都带来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如今,听到“刘老头”这称呼,他虽然心内微微波动,但很快释然,并为当初别人叫他“老刘”自己还大病一场感到好笑。
人呐,放下便是释然,丢弃就是重生。诚者斯言。
于是,升级为“刘老头”的这个称呼,很快传开来,大家见面一律以此称呼,皆大欢喜,习以为常。
老伴后来慢慢发现,这刘老头不讲吃,不讲穿,天天早出晚归,头发虽然在不断变白,皱纹不断增加,面色却是容光焕发,精神愈加抖擞。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年他除了得些小感冒之外,一些易患的老年病等统统与他绝缘。本来看着刘老头寒来暑往在外面游荡,她还想加以管制,但看这情形,遂打消了念头。随他野去吧,老伴想。
刘老头的快乐日子本来这样过着,但在他93岁这年戛然而止,不期而遇的灾难降临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