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高的楼房包围一月有余,但粮食充足,家什齐全,即便是这方寸之间,亦能自得其乐。
每天,我变着花样折腾,有时候零七碎八,有时候沉湎于一两件事,怎样都足够把一整天撑得没一丝缝儿,甚至透支明天。
但我越来越怕站在窗边。女儿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高楼顶上的天空,白天灰灰的,晚上也看不见月亮。她说这话的时候哭了。
我心里拧巴,何尝不是。我开始疯狂想念滋蔓的野草,草地上绣着的碎花花,花朵在风中微熏轻曳的样子。我想念挤满长长短短绿苗苗的田坎,田坎一叠一叠地像波浪一样涌向远方,远远的地方有蓝灰的墨绿的黛青的山高低起伏,山头有明媚的落日蜜糖一样糊在云朵上。还有成块成块的黄得能照亮阴沉天空的油菜花,簇拥在一起像炸开了的白玉米棒子一样的李花.......这个春天,我连花香都没闻过呢!
走,去郊外!
高楼外面还是高楼。像一条在隧道里打洞的虫子,我们在车流喧嚣的马路上拼命地往外钻,钻到城市的边缘。
停车!停车!破损的围墙外头有一块山包,绿色的农作物,金黄的菜花匆匆闪过,又刷地定格。我和女儿喜不自胜,一前一后往这钢筋混凝土怪兽区里难得一见的野地奔去。
总算在春分过后见到了油菜花,尽管它已变成了尖尖的绿荚,但稀稀疏疏的黄已是奢望已久的难得。我们沿着一条二十厘米宽的小路往菜地深处走,像一只只紫色的小蝴蝶停歇在叶丛中的是碗豆花,它的旁边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和我对视的是葫豆花。“这是甜菜。”我指着稍显憔悴的甜菜叶给女儿介绍。比起老家胖圆润嫩的甜菜,这灰头土脸的怂样儿真是浪得虚名。“认识吗?那是土豆苗。”我如数家珍。这些农作物跟我算旧友相逢,我喜欢野地里一切蓬蓬勃勃的生命。
绕过高出我一个头的油菜丛,便无路可走。刚才在底下不是还看见有两三个人影在高处吗?怎么上去呢?菜地里有位大爷在扯草,我小心翼翼地问可否往上面走。他拉着长脸,恶声恶气地说着什么。
“可以过去吗?”
“你耳朵听不见吗?不能从地里过路。”
脾气真是臭啊,我们赶紧掉头往回走。老家的人从不这样,也许是失去了土地也就丢了魂才这么怒火冲天吧。
转回到大路上,再往前走一段路。沿岔出的另一条两只脚印宽的小道往小山包上走,路边的地里一对夫妻正在耘苗,悠然地在土里移栽着玉米秧。前面仍是一大片油菜地,刚爬上坡往里面深走了几步又没了去路。索性就站在地头吧!摘掉口罩,贪婪地呼吸着春的味道。
“闭上眼睛,你听到了什么?猜测一下,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鸟的叫声,车轮压地面的声音,风的声音……”
“如果你能听懂鸟儿的语言,那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车会是这种声音?车子会开往哪里?”
这个时候,适用调动“五觉法”体验当下。我们就这么站着,静静地感受着风撩乱头发,清楚地听得见油菜荚在风中的悉悉索索。我们大口地吸着花的清甜草的甘冽混合着风送来的微熏的淡香。每个细胞都活过来,在城市的边缘,在油菜地里,我们满怀虔诚沉迷于春的怀抱。
推土机的轰响犹然在耳,高楼林立在近旁。就这么一小会儿,我们忘记了身处何方,我们投入地亲近这方小小的土包。我的思绪跑了很远的路,回到了六百公里外的老家。
那里群山合抱,春来花草芬芳,这个时节桃花浓艳,梨树的新叶柔软得不忍触碰,春芽红红的尖叶亮晶晶地闪光,地里的莴笋蒜苗油油地挤挤地布阵排行......油菜田里菜粉蝶成双对,蜜蜂伸着毛绒绒的前腿在花粉中繁忙地揉搓。爸爸的银杏树一定有手腕粗了吧?刚长出的银杏叶小得看不清形状,这个时候一定像攥紧拳头的婴儿刚刚伸展开小小的手掌,在带着青草香的风里微微地颤动吧?或许屋前的老樱桃树下粉白的花如霜雪铺开,而盎然的枝头挂上纽扣大小的绿果果了吧……
真是想念老家宽阔的视野下自在的生命,压抑得难以畅游。
山里的孩子一心向往城市的霓虹闪烁,走进城里才发现最美的春光是在山里头。回不去的农村,就这样扎在了心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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