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小的时候,总觉得一生要做很多事。大了以后,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一
2005年秋天,我18岁。我和我师父乘火车来到了帝都,在真理部附近租了一间茅草屋住了下来。那时帝都这样的破房子不多了,所以我很担心哪天市容纠察队会把它拆掉,但我们没有钱租更好的房子了。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油灯。床是给我睡的,我师父一向喜欢睡屋顶横梁。
在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候,师父打开了他的百宝箱更换装备,穿在身上的主要有阿迪王的夜行衣、Qiaodan的飞檐走壁专用鞋以及土逼No.1的蒙面面罩。我师父的确是个穷人,但他同时也是个刺客,刺客对装备要求是很严格的。其实我怀疑师父是因为买了这些东西才变成穷人的。当然,刺客不能两手空空地去行刺。师父背上一柄长剑,手里抓了一把铁蒺藜,袜子里塞着匕首,腰里别了两颗臭鸡蛋。临走之前,他面色凝重地说:
“我去杀老大哥。你在这呆着,别乱跑。”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老大哥是谁,师父为什么要杀他,这和我无关。我只知道他此去注定失败,因为他忘记带上他的家传菜刀了。
晚上,我就到外面去玩,到底是大城市,真热闹。我到附近的风景名胜转了一圈,虽然天黑了看不清楚,但这夜景倒也别有韵致。就是有一点很不好:都秋天了还这么多蚊子,放了不少血,权当是败火了。
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当我回家时,看见师父已经归来。他浑身是血,倒在横梁上。
“老头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成功了么?”
“血是别人的,没成功。”
原来师父从真理部大门处杀了进去,经过一夜力战,终于杀入了传达室。但他自己也断了三根肋骨,只得逃了回来。
二
后来师父又去了很多次,每次都只能比前一次多前进几米,而且每次都会受很重的伤。
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
“你不要一根筋好不好?为什么非要从正门杀进去?好歹是刺客,可以搞一搞伪装潜入、挖掘地道这类阴谋啊。”
师父顿时两眼放光。
“小雨,你真是块做绝世刺客的好材料!”
“切,少来。少拍我马屁,我才不稀罕什么绝世刺客呢。”
第二天晚上,师父化装成送外卖的,想要混进真理部。此时我犯了个错误,忘了提醒他送外卖手里要拿盒饭。于是他两手空空地去送外卖,被人认出是每天晚上来行刺的刺客,暴揍了一顿。幸亏他轻功了得,总算逃了回来。
后来他又试了很多次,化装成各种身份,但每次都因为细节问题露出破绽而被人识破。被打肿一圈后,他决定钻下水道潜入真理部。可他下了地下水井没两分钟就咳着爬上来了。
“咳咳,我不会游泳,咳,帝都人民用水太浪费了。”
于是我拿给他一支十字镐,让他去打地道。
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师父是个傻X。通常情况下,傻X的方向感是非常差的。所以当我师父从地道爬上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非但没有置身于真理部最深处,还忽忽悠悠地挖进了相反方向上的一个女澡堂。
他被人当成流氓送进派出所,拘留十五天。
半个月后,我去派出所接他。所长接待了我,此人长得像头河马一样。出乎我意料的是,河马竟向我索贿,不给的话就不放我师父。我只得用省吃俭用留下的三百斤大白菜赎回了师父。
人需要爱,同时也需要恨。当时我刚成年,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正处于最愤世嫉俗的时期,一直想找个人恨一恨,但身边只有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傻X师父。当河马作为一个既可恨又值得一恨的对象出现时,我就决定记恨他一辈子。我向师父借了一把刀,准备找个机会给河马一刀。但师父告诉我应该只杀该杀之人。我问什么是该杀之人,师父说是干了坏事的人。我又问老大哥干了什么坏事,师父只叹了口气。
“小屁孩别老瞎打听。”
三
我开始跟踪河马,这是为了看他会不会做坏事。一旦发现他做了坏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一刀捅死他。而师父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认定自己无法通过旁门左道的方式干掉老大哥,又改回了从正门强突的方法,又开始每晚伤痕累累。
河马是一个很无聊的人,他一天到晚只在派出所里喝茶看报纸,没有被我抓到把柄。但他终归是个该杀之人,肯定会干出一些坏事的。
就在师父第二百四十九次去刺杀老大哥的那天,我终于看到河马做了一件亏心事:他在下班路上随地吐痰,还调戏了幼儿园小朋友。我欣喜若狂,以每小时三光年的速度向家奔去,把刀找出来磨好,准备明天一早杀了河马。
而那天晚上师父也毫无预兆地见到了老大哥。
师父回来时脸色死灰,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和伤口。从神情来看他肯定见到了老大哥,我不知道老大哥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回来后只说了两句话:
1、 这是个阴谋。
2、 千万不要去杀老大哥,以及老大哥这类的人。
说完他就喝下两瓶曹开镛自杀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服毒自杀,但他这样的人死了也好,生前奔波劳碌,死后落得清净。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只有死者才能看到战争的结束。我在门口刨了个坑,把他埋了。师父做为刺客,一生只杀了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翌日清晨,我穿上师父的全套装备,到河马上班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起来。
四
然而河马一天都没有出现,他的照片却登上了当天的晚报。
他升职了,一下子就混进了真理部。这消息真让我手足无措。而我在新闻图片中还看到,坐在河马旁边、画面正中的那个人名叫老大哥。
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我隐约明白,河马已经从一个该杀之人变成了一个该杀而杀不得的人。本来我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可做,比如看师父杀老大哥、自己去杀老大哥或者河马。但是师父没有杀掉老大哥就自尽了,还叫我不要去杀老大哥,这样我就只能去宰河马。而河马现在也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着河马容貌的另一个老大哥,即师父所说的“老大哥这类的人”。这样一来我无事可做了。在我看来,老大哥已经不再是某一个或某一群具体的人,而是成为了某种高高在上的意志,某种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它让我注定无事可做。
我猛然醒悟到,师父肯定是因为顿悟自己无事可做才自杀的。可我却没有这种魄力。所以我只是拿起师父所有的装备,到他的坟前焚毁。
然后我像个普通青年一样,在来年参加了高考,考入了一所大学,开始了庸庸碌碌、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生活,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几十年后死亡的到来。
200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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