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新修了一条小径,因为从不顺路,又偏僻,还没有走过。下午,站在阳台上发呆,整巧看见一个姑娘,拎着一个琴盒,夹着谱架和谱,从那条新修的小径上走出来。短糙糙的马尾,粗粗笨笨地抓在几乎没有的脖子上,这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因为连续三天,一把三指的音都高了一点点。当然,统共听闻也就出现了才三天。可以想见,是透明胶带的原因,或者,是阳光空气水。总之,最不必要,是她可怜手指的原因。因为今天,今天,她可怜的手指头,一定被磨光了任何一点外凸的指甲,并被勒出红肿的水泡,灯下一照,一丝一丝得像蛹一样,透着橘红色的光。如果她能坚持不咬掉那些磨出来磨人的水泡,她也要在这之后,坚持不铰掉一层层累起来累人的茧。
然后,她会被突然锯断的弦剌一道口子,再一道,又一道。然后,她会选择视之如命。再然后,会遇到一个弹钢琴的人。他会送她一把琴,和一场告别演出,尽管那把琴,和她一样,会被送入抢救室两次。再然后,她会决心用四张报纸抱起积灰的黑盒子,决心留起被磨掉的指甲,决心养好粗糙无感的指尖。当然,这一切,会需要个十几年的时间。
无疑,这些只不过是无稽揣测,一个站在阳台上发呆的无姓之人的一种想象。谁又能够料到没有到来过、发生过的事情呢?尽管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注定的,可是没有人(或麻雀)真正能断言,那将会注定在何时何地。故而,这没有证据支撑的猜想,是没有根据的,没有道理的。这世上没道理的事情很多。然而所谓无缘无故的“没名没分”,也不过是眼下的那一刻,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解释。要是之后有这个能力了,就成了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声音,或者说,音乐,大多是这样的一种形式。一切艺术的,也同样。即非每时每刻必要解释出一个与错误相对的,正确的解说;又不必须一个确切的缘由或名号。是没有边界的,没有勾线的。是虚泛的,渐化的。同时因此,不可获取,也从来谈不上失去。就算是聋子,先天的,从不获得;后天的,再不会失去。因为其失聪,也正是逼迫其去不断回想一切动响音语的最直接的激发。所以,失去听觉的人真的失去了声音吗?倒也未必。
那个姑娘拎着琴盒,没什么表情地。按照文学艺术的规格,她应当洋溢起和夕阳一般金灿灿的笑容,是黄昏练琴归来,理所应当的一种洋溢。然而按照所见的,她并没有。她有磨秃的指甲,水泡里新打出的水泡。以及还有,茧、划伤、钢琴,等等一切看起来似乎无缘无故、又不那么无缘无故的可能在等着她。她拎着一个乐器,像拎着一吨木头。她是我目力所及里,与“音乐”最为接近的人。可是她的疲惫行走,在这片她寄居的场所,走得无名无分,甚至让归巢的倦鸟的一句呢喃,都成了更会呼吸的咏叹。
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会嘲笑苦大仇深的勤奋,将徘徊的热血当做食物,排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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