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过年的头一件事,便是“谢年”,在我们这儿是这样叫,其实也就是祭祀祖先。在我爷爷奶奶家,我们一家在年三十,如若碰上小年,那就在二十九的时候回来,必先去铜山拜菩萨,先是如来,后是南海观音,一位一位按着顺序燃香,依次拜下来,最后是我们的“当地菩萨”——胡公爷爷,小的时候一直胡吴不分,吴公爷爷胡公爷爷的乱念,长大一些认字以后,才搞清这位“当地菩萨”的本姓,胡公是我们这儿一位有名的好官,坊间都相传他仙去后就成了天上的一位菩萨,百姓为他塑身供奉,以期望他保佑我们一方。说起来我是什么也不信的一个人,可是当你真到了这么一天,这么一个地儿,和着父母找个背风处,划一根火柴,或是啪地点起打火机,眼看着那香冒出白烟和好闻的香气,在火光里的那头变黑,又透出些红,让人不得不有些虔诚的意味在里头。在铜山寺中,我最爱东张西望,偶然带眼看见这土地庙的一副对联,写的倒是有趣,“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对仗真是工整且真是有道理,指于我爸看,他便绘声绘色做拿棍捶地状,“这就是那孙悟空手持金箍棒叫唤出来的土地公土地婆”,看来我爸也颇有几分“顽劣”的因子在,而我妈则不同,虔诚的佛教善女是也。
一上午过去,下午爷爷奶奶照例开始忙起来,这会儿我不是午睡也不大溜达到灶台边去看看,因此总是到喊我吃素包了,我才慢慢晃着鞋子拿起我的小碗,享受刚出来素包的好吃。素包是方言,土话,姑且可以叫萝卜包吧,白萝卜拉丝,与豆腐炒熟,作为馅料一同紧紧地裹进薄薄的豆腐皮中,有点儿类似于春卷。
年三十气氛最不同的属“谢年”,四方桌是由父亲和爷爷二人端出来,方向要正,位置要妥妥当当地对了才好,再摆上我从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烛台、小罐子用来插香,饭桌角上那热腾腾的一股水汽表示饭已熟了,于是切好猪肉,摆进盘子,素包切段,叠好,以及羊肉和其他菜品,烛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明亮地摇摆不定地长着火光,火苗窜窜地,一副很有奔头的样子,方桌上头是两把不同于两侧的椅子,与桌子一样地黑里带着些紫,是庄重的,添上黄酒,依旧是燃香,让先辈们好好享用,到了盛饭的时候,满满的两碗,洁白的米饭上面蒸起一阵一阵的热气,让你不由得觉得是这么回事,太爷爷太太爷爷们大概捋着胡子,抖抖索索地拿起筷子,确实吃下了米饭,米饭的香气,米饭的精华。火烛偶尔扑闪了几下,再按着次序添酒,此时我往往静静地站在一旁,或倚着柱子,不敢多言,也不敢多走动,大门与侧门是早已关上了的,不让风乱刮进来破坏了。
太爷爷们吃得差不多,两张黄纸垂直着重叠着铺在地上,放好一挂纸糊的银钱,再铺上一张黄纸,分成两堆,取火烛的火点燃,热热地烧起来了,火苗很像是在舔,银钱一下变成灰白的小片升上去,我们都仰头看着这白屑,偶尔有红红的未烧尽的便飞上去,我担心这火会触到屋顶的木头着起来,不过总是将快到了又成灰白色,暗暗地飘下来,很不甘心的样子,一下子屋子里就笼在蒙蒙的气氛中,弥漫着烧纸的烟味,并不呛,觉得像是在下一场不会融化的雪。银钱烧尽,洒酒再拜,微微挪动长椅往外开一点,意味着先辈们离开,“谢年”到这儿也就结束了,把门打开,带走烟气,年夜饭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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