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天的味道
文/陈麦
From fairest creatures we desire increase,
That thereby beauty’s rose might never die.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1）
陈麦现在在一所中学里教着书。周五的傍晚，学生们都走了，陈麦独自走在教室里。他嗅到了秋天的味道。秋天的暖阳照在教室的桌子上、板凳上、地板上、黑板上，金黄金黄的，带着一些些暖意，已经没有夏日骄阳那么耀眼了。
每一年的秋天似乎都是这样。一睁眼，秋风卷起，黄沙飞扬。满地的叶子好像都是在某一天突然变黄的，阳光也都是在某一天突然变得柔和，天气也是在那一天突然就转凉了。天气一凉，陈麦不自然地想起《行行重行行》里的句子，好像有“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岁月忽已晚，努力加餐饭”这样的话，又或者想起“欲寄征衣君不还，不寄征衣君又寒”这样的诗句。
陈麦家里有一副自己的画像，那是佳瑶在多年前画的。记不清当时是一个深秋还是初冬的下午，如此类似的阳光照进窗户纸，陈麦就安静地坐着，面带微笑。佳瑶就安静地画着，表情认真。时光静静地流淌，如指缝间的流沙，愈用力，愈逃离。每一年深秋的阳光都如此的类似，就如同姥姥做的菜，愈久愈浓厚，层层又叠加。
那一年，陈麦刚刚二十岁，上大一。陈麦是个文艺青年，有那么点矫情，自诩自己是一个读书人。陈麦以前更矫情，QQ空间的签名里总是：喜欢回忆和发呆，忘不了一段柳橙味的爱情，……多年后，陈麦把它改成了：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想象；长大后，他想要做一个读书人。酸，一如既往的矫情。
因为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想象，陈麦对什么事情都有兴趣。不例外，陈麦参加了书画协会，报名了书画兴趣班。不例外，陈麦还报了武术爱好者协会，科技爱好者协会，文学社，等等等等。陈麦都有兴趣。
第一节书画课，是在大一那年初冬的某个下午，陈麦记得当时他都穿毛线衣了，不过那天的阳光很好。听完一个绘画系的老师讲完很多素描的理论之后，他们就进了画室。陈麦看到了佳瑶。这好像不是陈麦第一次遇见这个女孩子了。陈麦想了一下：那是几个星期前，在科技协会的组织下，去参观市博物馆回来的路上，陈麦留意到前面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短头发，戴眼镜，牛仔裤，帆布鞋，双手插兜，很不老实，一路走走跳跳，还不时用脚踢着可乐罐子。
佳瑶今天穿的是红色的上衣，鼻子似乎还破了一点点。
“走啊，带你去买素描纸。”佳瑶一边说，一边拉起陈麦就跑了，疯疯癫癫的模样。
“鼻子怎么破的啊？”
“跟室友打架打的。”
“你们经常这样吗？”
“闹着玩吗，没事无聊啊，我们就这样打架打着玩。”
买回来素描纸和画具，他们在画室了走了一圈，墙上挂着有很多绘画系师生的作品。佳瑶一幅一幅的说。
“这一幅是我画的。”
“哈哈，你画的啥呀，怎么长的像树根一样啊？”陈麦挖苦道。
陈麦是真的不会画画，一点基础都没有，胡乱在画板上画着些线条，一会便没有了耐心。
“来，我给你画张像吧，留个念嘛。”
“好啊，哈哈。”
这节课陈麦的收获，就是他带着自己的画像回去了。
这幅画，陈麦一直保存着。有很长的时间，他一直带在身上，翻开来看时，他都要想起那个冬天。
（2）
还记得佳瑶离开H城的第一个秋天。某一天下午，陈麦走下楼，看到满城满城的柚子，于是陈麦就买了一个，租了一辆自行车，一个人骑到城北体育公园，给佳瑶打了个电话：“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然后他在公园里坐一下午，看着别人打球，直到天黑，再骑车回来。
那一年夏天最热的时候，佳瑶准备要离开H城，和她的几个小伙伴们一起，准备回到北方去。当时陈麦在一家酒吧里做酒保。那天陈麦和单位的同事从外面旅行漂流回来，接到佳瑶的电话。
“陈麦，我要走了，再见。”
“嗯，再见。”
没想到这并不是他们最后一次再见。因为毕竟佳瑶她们也在这家酒吧上班都有一年了，单位的同事们说还是一起聚一下吧。几个人在KTV里唱了个通宵，到最后，都没有了力气，东倒西歪了一片。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出来了，坐在台阶上，看着H城的天空。清晨，雾气未散，稍有冷意，拥堵和喧闹都还没有开始。安静和无言，各自回家，睡了一天。
第二天，佳瑶和小伙伴去酒吧办离职。办完离职他们在吧台前坐了一会，开着玩笑说：
“陈麦，给我们做点饮料吧？”
“好啊。”陈麦没有多说话，给了佳瑶一杯玛格丽特，龙舌兰的香味浓烈突出，晶莹剔透的盐边，橙黄的酒体，酸楚的眼泪。
当天晚上，佳瑶给了陈麦一个电话，也是闲来无事。
“明天你休息吗？”
“我明天是下午上班。”
“那要不明天上午出来逛逛吧，因为我们的机票是后天的，明天也没什么事。”
第二天，两人再走了一圈湘湖，喝了一些东西，照了点相片，吃了个饭。临走的时候，陈麦笑着说：
“出了这扇门，我往左，你往右。”
“别搞得那么悲伤，跟电视剧里似的，还有机会再见的。”
时光回头，三年后，陈麦回到了家乡，在南方的一座小城里做了教书先生。那天中午快要到家的时候，看到车窗外，满地满地的梧桐叶子，风吹过，卷起了一地的金黄。陈麦回想起他跟佳瑶是怎么熟识起来的，好像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他们一起逛了湘湖，走了很多很多的路，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然后在边上的一家KFC停了下来，一人要了一杯饮料，又聊了很晚很晚。从此两人常常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写字、画画，一起骑自行车，一起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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