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狱龟鉴》
文/周行易
昨天偶然发现《折狱龟鉴》中有一条资料颇有意味：“老人之子不耐寒，日中无影。”汉代丙吉为廷尉时以之断案，竟然获得奇效。
从分子人类学角度看，这当然是荒诞的。孔子父亲生他时已经70岁了，孔子亦应属“老人之子”吧，可我们没听说过他“不耐寒”啊。事实上，孔子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周游七十二列国没被冻死，也足以说明他是耐寒的。而且，我们也没听说过孔子中午站在太阳底下没有影子。
因此，我揣测这个传说的产生必然另有原因。我怀疑它是《山海经》“寿麻正立无景（影），疾呼无响。爰有大暑，不可以往”的记忆遗存：由“寿”衍生出“老人”，由“大暑”衍生出“不耐寒”，而“正立无影”便是“日中无影”。
这个记忆《淮南子》《吕览》中都有记载，即所谓“建木之下，日中无影，盖天地之中也。”
这是中国先民早年在北回归线苍梧之野的生活经验。“日中无影”是一种特定的天文地理现象，只能在北回线至南回归线之间产生。据金力教授等分子人类学家研究，中国先民最早便是在北回归线一带生活的。道县玉蟾岩、桂林甑皮岩等洞穴遗址，是他们留下的最早家园。不过从汉丙吉断案的这则资料来看，这个早年生活记忆在汉代时已经变形得很厉害了。
因近年我在研究“日中无影”现象对中国文明形成的影响，所以见到《折狱龟鉴》这则资料格外留意。
与之相关的《山海经》的那个记载的全文是这样的：“有寿麻之国。南岳娶州山女，名曰女虔。女虔生季格，季格生寿麻。寿麻正立无景（影），疾呼无响。爰有大暑，不可以往。”
这个“南岳”是人名，所以他才能娶“州山女”为妻。《尚书·尧典》中的“四岳”也都是指人。帝尧呼：“咨！四岳”，便是喊那四个地方官员。
这个“州山”的“州”特别重要！不搞清楚它的原始含义，研究《禹贡》“九州”就不得要领。
章太炎《新方言》
章太炎先生搞清楚了，他的《新方言》对“州”有很精到的考证，认为“州”就是“阴华”，亦即“女阴”。章太炎的考证是对的，从他所举语言学证据来看，上古“州”的确可以用于指“女阴”。
人类繁衍要靠“女阴”生产人，也要靠土地生产粮食养活人，于是在先民眼里，土地也有了“州”（女阴）的意味。
大禹治洪水后重布“九州”，便是重新分配给受灾民众生息繁衍的土地。这些“州”与后来的“大九州”的“州”是不一样的，它们没有那么大，或许类似今天的村庄，再大一点也不过是乡镇，绝对不可能大到省和直辖市的面积。考古发掘也证明当时没有一支这么大的考古学文化可以统御后世那么大的“大九州”版图。
这个“州”可以说隐含了中国文化的深层奥秘！老子（李耳）把他的“道”称为“玄牝”，也隐含了这个奥秘！“玄牝”就是“女阴”。“道”字便是象形从女阴中生产孩子。
我们一直在寻找中国文明的特质，我以为注重“生产孩子”和“生产粮食”便是中国文明的特质。孔子说的“食色性也”，以及作为中华民族基本国策的“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还有中国古代国都的“左祖右社”规制，都反映了这个特质。
可以说这个特质融入到了中国人的文化血脉之中，至今我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传承它。半个世纪前我们见面问“吃了饭吗？”“有几个孩子？”体现的便是这个特质；早些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和现在的放开二胎政策，以及共和国建国以来每年下发的一号文件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农业、农村，农民问题的，体现的也是这个特质。
其实这也是人类文明的共同特质。只不过中国人完好地继承了它并把它提升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境界罢了。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一版序言中把这概括为“两种生产”理论：“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
今天我们汉语中的“生产”一词还依然保留着“两种生产”的含义：劳动叫“生产”，女人生小孩也叫“生产”。因此，中国文明可以说是最完好地保留了“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的一种文明，是最能体现人类文明朴素本质的一种文明。这恐怕也就是中国文明、中国历史历经数千年而未中断的原因吧？
有的考古学家喜欢到处找“城”找“国家”，以为这就是找中国文明的根。我以为这个意义不大。恩格斯在上面的书中虽然说“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但从来就没有说过“国家”等于“文明”。
“文明”和“文明社会”是两个概念，“文明”和“国家”也是两个概念。“文明”是会伴随人类一直存在的，而“国家”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是要送进“博物馆”的（恩格斯语），那么，我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寻找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依我看，考古学家应该放弃这种意义不大的努力，今后在遗址中、墓葬中，要沿着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指引的方向，围绕中国文明的特质，多多寻找历史上的中国人是如何“生产孩子”的，“生产粮食”的，并认真总结经验和规律，以之来指导今天的中国人和未来的中国人更好地“生产孩子”和“生产粮食”，以便顺顺当当地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其意义应当还更大些。
大禹治水重布九州
这样看来，我从《折狱龟鉴》的“老人之子不耐寒，日中无影”，扯到南岳的妻子“州山女”，扯到章太炎考证的这个“州”，扯到大禹布的“九州”，又扯到老子的“道”和恩·格·斯的“两种生产”理论，应当也并非都是扯蛋，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然而，这个“州山”又在哪里呢？那可是我们的老祖母“生产孩子”的地方啊。它关乎中国文明的定位和中国历史的发轫，必须找到！
不用急，其实老祖宗已经告诉我们了，它就在南方北回归线附近，就在《山海经》《淮南子》《吕览》说的“日中无影”的地方。那里也是我们的老祖宗最早认作“天地之中”的地方。中国文化的“中”的观念是从那里产生的，最早“中国”的观念也是从那里产生的；华夏的“夏”的观念是从那里产生的，首都的“都”的观念还是从那里产生的。包括中国哲学中的“中庸”“过犹不及”“一元复始”等重要观念源头都在那里。它是中华文明的第一块基石，你看不见它，所有中国人却因它而安身立命。
不要以为我这是在空口说白话，其实多维证据链已经很充分了。有些材料或许还是大家知道的，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因为我没有被“学术传销”洗脑，所以能看到它们的价值，磨一磨就是一把利剑，足以劈开“学术传销”造成的“混沌”。那些我当然不会放在这里扯蛋，准备以学术论文推出。
为寻找这块中国文明的基石，我花了整整30年。从岭南到漠北，从东亚到西亚，研读了所有我能找到的著作、文章和资料，虽不敢言皓首穷经，也可谓是没有偷懒了。
今年我已两次去北回归线祭那块基石。当我夏至那天站在苍梧之野北回归线上迎接正午那一缕最直射的阳光落到头顶的时候，举目四顾，尼玛所有的“学术传销”都是“浮云”。
北回归线
附
宋郑克撰《折狱龟鉴·辨诬》：“丙吉断财。汉丙吉为廷尉时，陈留有一老人，年八十余。前妻有一女，已适人。后妻生一子，而翁死家甚富，子方数岁，女欲夺其财，乃诬：‘后母所生非我父之子。’郡县皆不能决，闻于台省。吉乃言曰：‘吾闻老人之子不耐寒，日中无影。’时方八月，取同岁儿，均服单衣，唯老人之子畏寒变色。又令与诸儿立于日中，唯老人之子无影。遂夺财物，归后母之男。前女服诬母之罪。旧不着出处。按：或疑无影，恐其不然。南史萧映传：‘荆州上津张元始，年九十七生儿，遂无影。’前代之人固尝验此，尚有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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