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尚朦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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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呢,不知道脑子它在想什么。”
尚朦胧的脸上仍旧挂着往日的泪珠,那颗珠子像嵌在眼尾部分,需要的时候,它就会自己主动跳下来。
扑通扑通。
透明的、带着淡淡的粉色、可能是衬托了皮肤里的毛细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姿态,变得格外耀眼了。
尚朦胧在键盘上敲下了回复:“感觉你挺有趣的。”
对方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条斯理地答了一句:“谢谢。”
有何可感谢的地方?
尚朦胧抬起手端了咖啡杯猛灌了几口,因吞咽过急而引起咳嗽不止,作为学生的稚嫩气息从他的眼睛里飞快地消失。
其实他还想说一句:“我想拥抱。”这拥抱是不含任何欲念的,就如两只小兽一样相互蜷缩在角落,偶尔抽出空来舔舐着对方即可。但想法却不能轻易讲出,否则就成了妄语。
说起兽,他最接近的也只有小狗了。很小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眼皮都还没有完全睁开。他自己也很小的时候,曾把这样的小狗捡回家,当时藏在门槛下正逗弄得起劲,遇上父亲回家。
父亲的脸是平面好似一块塑胶板一般的,黄色的,眼睛和鼻子都凹陷下去,令人联想到南方起伏不定的丘陵。
那时,他的脸开始沸腾起来,在这热腾腾的气氛当中扼住小狗的喉咙,随即向对面的墙壁摔去。它当即断了气,连一声呜咽也没有,花色相间的毛皮慢慢地变得黯淡无光,之后,整个身体僵硬如冰。
尚朦胧是在惊愕当中接受“死亡”的概念,还有一种情绪,恨。
是那种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寝其皮而食其肉的恨,重要的是,不会被血腥搞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只有兴奋,无穷无尽的痛。
他后来还是找了块地方把小狗埋葬,要知道,在城里找一方土地并不容易,要么埋在绿化带内,等待隔年翻土被重新曝晒一遍,要么寻个二十厘米宽十厘米高的花盆,在盆里种一株花,每月绽放一次的那种花。
自那以后,他不再动过半分饲养动物的心思,直至成年。猫猫狗狗,凡是有毛的动物,都成了过敏源般的存在。倒是父亲养过鱼和龟,他将一只鳄龟丢在鱼池里,半月不到,池塘的水清澈见底,一条鱼的面也见不着了。
尚朦胧开始逃避。他之前可能想过鸟入丛林鱼归大海这些类似的归处,现在却想着:“我要留在我的家。”
尚朦胧的家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弯弯扭扭的细长巷子深处拐弯处一幢红色砖房砌成的小楼。他在一楼,常能见到楼道里摆满了各种自行车和电瓶车,墙壁上贴满无数“预防火灾、从我做起”,“快速办车牌,安全出证书。”等字条传单。
有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驳落,尔后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覆盖崭新的刊物,上书洋洋洒洒数千字,引得过路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
那上面举例说明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户人家因为灶台起火而殃及无辜累得自家平白断送了一条性命,此情此景痛击人心,望大家引以为戒并能施以援手。尚朦胧瞧了约莫三分钟,才想起上面说的是他。
某年某月某日,大概说的是去年冬天,冬天气候干燥,加上线路老化年久失修,发生意外也是容易料想的。尚朦胧站在楼梯口的玻璃门前这样想着,突然发觉对面有人在笑,是非常开心愉悦的笑容,不带一丝悲怆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后来,他便回家休息了,眼睛也懒得四处游荡。
失联多年的母亲,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表示要同住,她的原话是:“我已与他离婚多年,此次也不是来抢房子的,不必烦忧。我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尽力送你入大学。”她的言辞恳切,表情真挚,只差声泪俱下。尚朦胧却只是笑,笑她幼稚。幼稚这种词,现在看来用在四十多岁的人身上也很合适。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达成,临走前留下了存折和银行卡密码,顺手还做了一顿饭。
尚朦胧花了两个小时才把那顿饭干干净净地吃完,然后,他扔掉了碗筷。
等胃部的食物都化成了残渣之后,方卿想才大大方方地在床上做了一个“大”字。能安心地躺着真得很好呢,他想。
奇怪的是,每次像这样一吃饱就睡着的前夕,他总能想起那个人的脸。大家都是十几岁的皮肤状态,彼此之间并无极大的差别,只是她的脸更加的白皙细腻。
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的脸蛋都是这样的呢,也不尽然。虽说相由心生这种说法没来由的,就好比他自己,自认为并没有拥有一副十分良善的心肠,却长了一副本分规矩的模样。
就五官来看,单拎出来某一部分,例如眼睛,也算是眼含星月,可偏偏和锐利上扬的眉毛成了组合,乍一看,竟有呆头呆脑又带着几分邪恶的意思。
上嘴唇薄薄的,紧张的时候会自动抿成一条直线,非常严密紧实的闭合,仿佛在口腔里随时谋划着咬断舌头。
那个人常留着长长的大卷发,会在节假日的时候染成不同的颜色,红色、紫色、绿色等等出奇又出格的颜色,只是在发梢的一小部分,一旦卷成团子藏在帽子里就很难被揪出来。
他也只是在后桌偶尔瞟见。
“马上就要考试了对吗?”那个人随意地挤出一丝笑容,有些难为情。
“嗯,你会和上次一样吧,很洒脱啊……”尚朦胧一脸羡慕地说道。
“临阵脱逃算什么洒脱啊?想不到你会这么想。”那个人别开了脸,手指里仍旧拿着圆珠笔在桌上的手账本上划个不停。
是圆圈,一圈,两圈和无数的圆圈,直至那一页被画成了黑黢黢的令人分不清形状。
她想说,如果要分得清这些圆圈,是不是要把自己当做圆圈才行。可当她真正地仔仔细细去观赏那些圆圈,某个空当,她只萌生了一种要撕毁一切的冲动。
“你能逃,已经很有勇气了。很多人想逃掉,他们都不敢。”尚朦胧在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她听闻便轻轻地转过头看了看他,随后便坐直了身子,不打算回话的表现。
他把她的这种态度当做是性格上的美,由于性格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她所表达出可爱的地方也是唯一的。他没有问过她的是,为什么从来不穿裙子,在校服不必着身的日常里。
可能这个世界上的裙子款式实在是过于庞杂,令人难以抉择,所以不打算占有任何一份吧。
我不是穿裙子的人,她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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