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早上,天气还很阴冷,隐匿于山头上的高山村,到处一片银装素裹,那种热闹欢庆的年味儿,还依旧弥漫在高山村的各个角落,仿佛它只愿在一片白茫茫中随着积雪慢慢消融……胡春在爹娘的催促下,早早起了床,并未惊醒大床铺旁边熟睡的弟弟妹妹们,他得赶去山头下的未来岳父家拜年。说来也奇怪,这未来岳父同意了亲事,却一直没让女儿嫁过去。这让胡春家爹娘很是着急,生怕夜长梦多……
“大春啊!你得带上从你二叔家借的这几斤新鲜猪肉,早早去给亲家拜个年。”胡老爹把这些肉边装进箩筐边嘱咐道。
“你在亲家那儿要好好帮着干活,多讨他们欢心,顺便也探探口风知道不?”一旁帮着忙活的胡老娘也嘱咐道。
“知道了!”胡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随口应付道,像被生活扼住了咽喉似的,他始终未能向爹娘袒露心声……在那个贫苦的年代里,人们只为生活而活着,没人会在意爱情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不一会儿,吃完早饭便打算出发了,但就在胡春刚要扛起装在箩筐里的猪肉时,发现肉旁边多出红色的一小袋什么东西,他随手打开了它,发现里面装着一些花生和红枣,其中还藏着一小叠“囍”字样的红色剪纸。胡春愣在那儿,起先心情有些复杂,而后慢慢趋于平静。对于他来说,似乎这一切是生活给予的最好安排。
就这样,胡春扛着猪肉去了岳父家。爹娘非常高兴地一路相送到路口,直到胡春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他们才欢欣雀跃地回了家,像极了还沉浸在过年喜庆里的小孩子。
胡春到了岳父家后,并未直接表明来意,他隐约察觉到岳父脸色有些难看,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他和往常一样,坐了没一会儿,便想方设法地帮着岳父家忙活了起来。直到劈干柴火的那会儿,他才终于开了口……
“岳父!我家爹娘也盼玲君这么久了,想着年底挑个好日子,就……”胡春惴惴不安地试探性说道,他自觉找到了合适时机,手里还不忘捡拾劈好的干柴火。还没等胡春说完,一旁叼着烟斗的刘国强干咳了几声,沉着脸随口回道:“你现在一昇白米也拿不出来,我家女儿去你那儿吃什么?”说完他轻啄了几口烟,鼻子里立即像钻出两条米白色的烟蛇,“吱溜”到他的头顶上便不见了踪影。
“胡春啊!这事不能太着急!”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补了句,语气和善了许多。显然,刘国强意识到了自己前面的话有些难听。随后,他若有所思地对着烟嘴猛啐了一口,只见燃尽的烟末子像被弹射出去了似的,从斗孔飞出。胡春立即感到了一阵慌乱和极度不安,他想到这两年来,爹娘还在热切期盼,自己的心头还在滚烫,就要招致变故,他几乎忍不住要哭了出来。抱在怀中的干柴火不小心滑落了几根,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不听使唤。
“您知道的,我们家兄弟姐妹多……眼下是难了点,以…以后会好起来的,我…我向您保证。”他挤着三角眼哽咽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眼里仿佛已满是泪水。刘国强不曾想自己的无心之失,竟会引发胡春这般反应,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干瘦得发黄的脸上露出一种捉摸不定的神情。
自从媒人上门说了亲,刘家也见到了胡春后,刘国强便默许了这门亲事。但一直愁于大女儿玲花的婚事还没着落,小女儿的婚事就不得不先拖着了。因为在刘家人看来,婚嫁之事得长幼有序才好,但其实他们只是怕街坊邻居嚼舌头罢了,注重体面的刘家人便由此对胡春和玲君的婚事,一直没给出准信儿。但胡春并未明白这些,他爹娘可急坏了,生怕刘家人嫌弃他们高山村贫苦落后而退亲,于是让胡春天天往刘家跑。
“先吃饭吧!”在厨房里忙活的岳母扯着嗓子叫唤道。一旁帮着忙活的玲君和姐姐玲花正在摆放碗筷,胡春立即像没事的人似的,放下手里的干柴火,一溜烟便钻进了厨房里,帮着忙活儿了起来。这是他接触玲君的好时机,他会满脸堆着笑容看向她,亲昵地聊上几句。但他常常因分不清玲君和玲花,而闹着笑话。玲花则见怪不怪地捂着嘴笑道:“你是又眼盲了呀!”
旁边正端着菜的玲君则是低着头笑而不语。“那大概是我饿昏眼了”胡春憨笑道,顿时脸上红通通的。玲花和玲君听完又“噗呲”地笑了,胡春接过玲君手里的菜,也跟着笑了起来。在厨房灶台那忙着的岳母则一脸茫然,只听见耳旁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玲君和姐姐玲花相差一岁,有着相同的身段,梳着相同的马尾辫,虽然面容不尽相同,但往往第一眼看上去会误认为她们是双胞胎姐妹,胡春当时就闹了笑话。但谁曾想到,胡春的无心之失,竟无意间拨乱了他的心弦……
胡春是那种勤劳能干的年轻小伙子,为博得岳父岳母欢心,更是硬生生成了“百事通”,啥事都能干,更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虽刚满二十五岁,但扛东西走南北,上山下水几乎无所不能,这得益于他那强健的体魄和略显高大的身型,仿佛他的皮囊里裹着的是一架钢铁般的粗壮骨骼,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力量的化身,这也是刘国强当初看好他的关键一点,最起码自家那黄灿灿的一亩三分地有了出路。
可那蛮荒的山头上,那寒酸简陋的土石墙体结构的破旧瓦房,总不是生活的长久之计。岳母对此总耿耿于怀,特别是想到女儿以后要生活在山头上的那种地方,心里就窝火。但岳父总不以为意,还总劝说道:“难道山头上的穷小子就不结婚了?”
再加上这两年来,玲君与胡春之间也相处得融洽,能看出两人自然合得来,于是岳母对这桩婚事的反对也不再那么坚决。但他们还得把婚事先拖着,一来得有媒人上门给大女儿玲花说亲。那时候,村里的姑娘家都还缺乏自由恋爱的意识,大多靠媒人上门说亲,即便是能天天吃上白米饭的人家,也得媒人主动前来说亲。二来得给胡春施加压力,好歹让他倒腾出一间像样的婚房才行,总不能结婚后,两人还得跟着他那一大家子兄弟姐妹挤在狭小破旧的土瓦房里吧。
这一直是压在岳母心头上的一块石头,但更是压在胡春心头上的一块巨石。作为家里的长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历尽了生活的贫苦,体悟到了生活的艰难。特别是出现饥荒的那些年,他还不到十岁,贫苦匮乏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吃苦耐劳,学会了埋头苦干。他忘不掉小时候,因为家里吃不上饭,老爹就带着他去山上扒树皮挖甘草回家煮食的苦难日子。而那种贫苦像扎在他心口上的尖刺,让他时常感到隐隐作痛,愈发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自主性,直到身心麻木,被生活俘虏。
就在吃饭的时候,刘家屋外突然来了人,随后岳母带着姐姐玲花走了出去,过了很久才回来。这是胡春第一次见到岳母这般喜笑颜开,后来得知是因为玲花和镇上的一户人家的亲事总算定了下来,岳母才这般一反常态。但奇怪的是胡春得知后,也有些一反常态,他偷瞄了玲花一眼,便快速移开了视线,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僵化,空洞的眼神已无所适从。
但谁也没留意到,以往胡春每次看向玲花时的眼神是那般热诚,又是那般莫名闪躲,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而这种奇怪的感觉一度让他倍感煎熬,更是让他感到特别离谱,甚至是荒唐。好在生活让他学会了妥协,学会了面对现实,学会了撇开不切实际的一切幻想,更是让他学会了为生活而活着。因此,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仿佛在他看来,岁月可以埋藏一切的美好,同样可以抚平一切的创伤。
这是胡春第一次感受到岳父家的餐桌上这么欢腾,岳父还高兴地拿出了自家酿的谷酒,拉着胡春喝了起来。旁边的岳母则是与玲君和玲花唠着什么新鲜趣事似的,只见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时而笑得合不拢嘴。
“胡春啊!家里苦点都不是事儿,关键在你呀!要扛事才行呐!”刘国强半醉半醒地拍着胡春的肩膀说道。胡春小酌了几口酒后,脸上红通通的,他正襟危坐地一个劲点着头回道:“那是,那是。”
就这样,胡春陪着岳父边喝边聊,聊到最后,焦虑不安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他甚至几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乃至热泪盈眶。原来岳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胡春家里的婚房也都帮他考虑好了。刘国强计划着把今年多出的大米拿到高山村去卖,由胡春家里帮着张罗,能卖多少是多少,卖出的钱全部给到胡春家里做婚房用。这也是刘国强考验胡春到最后能给到的最大支持和肯定了,胡春自然是感激涕零,还一度以为自己喝醉了,在做着春秋大梦呢!直到第二天吃了早饭,胡春才高高兴兴回了家,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告诉爹娘这个等了两年的喜讯。
最后,刘家大女儿玲花年底便顺利嫁到了镇上,而胡春在刘国强的帮衬下,年底也顺利建好了简陋的婚房,刚好在玲花结婚后的两个多星期,他和玲君也终于结婚了。胡春家邻居亲戚敲锣打鼓,抬着轿子放着鞭炮,便把玲君从山下刘家抬回了高山村。至此,胡春便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在上门迎娶玲君的那一刻,跪倒在了岳父岳母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往后的日子里,他更是主动扛起了岳父家里的担子,特别是在岳父身体不太好的日子里,帮着岳父家里忙前忙后。
至始至终,胡春没有辜负爹娘的期待,更没有辜负与玲君的婚姻生活。但在他们的生活里,似乎没有流于表面的那种浮华造作的爱情的影子,而更多的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琐碎。这仿佛让他们彼此感到充实,感到满足,更是让胡春彻底忘掉了曾经埋藏在心底的那份莫名的感伤,那种离谱的情思,那种被世人称之为爱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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