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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读给你听:闺房记乐(第三)

《浮生六记》读给你听:闺房记乐(第三)

作者: 放眼天涯 | 来源:发表于2016-09-09 21:32 被阅读0次

    “攜一毯設亭中,席地環坐,守者烹茶以進。少焉,一輪明月已上林梢,漸覺風生袖底,月到被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 如是才是风雅的生活,但斯人去后,再来忆当年风雅,才正是悲情文字。

    今天读的是闺房记乐的第三部分。整本书从一开头就透露出芸娘和三白两个人会“白头不终”,因为三白写得时候,已经是晚年芸娘去世之后,自然从前种种回忆中的各种不祥征兆都被重新发现出来。而作者读者明知斯人已逝,斯情难再,再来写、来读当初恩爱欢娱的故事,来讲刻章祈祝“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雅意闲情,才正让此文有了一种悲剧之美。

    这一部分的几段对话都很出彩。先是芸与三白讨论花之君子和小人,芸讲茉莉是香中小人,但因为她戴着,所以三白暗以《论君子小人疏》中的引文来取笑芸娘,但芸巧妙的又用三白的机锋来回敬他,二人一来一去这些日常闲谈本没有什么对错,却恰能见出一个人的智慧与幽默来。另一个类似的对话是关于芸喜欢吃臭豆腐和同样有味道的卤瓜,三白逗她说只有狗和想要变蝉高飞的蜣螂才会喜欢臭的东西。而芸很机敏地说,到了你们家,我已经如蜣螂化蝉,吃臭豆腐只是不忘旧情而已。而更婉转讽出,吃卤瓜更是到三白家后才养成的习惯。三白顺着她的话说,那我们家岂不成了狗窝了?芸妙答,我做狗这么久了今天也请你屈尊尝尝吧。结果一尝之后,三白居然爱上了这臭卤味,芸还有她的解释: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另两个小事,更能写画出芸的脾气秉性。家里老人生日请人唱戏,看到动情处芸一个人回屋垂泪。可见她是重情而且易感的人,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精于言语游戏,也恐怕因此便多虑多愁。另一个事,是写她有主见。舍掉珠花给人不觉得惋惜,因为觉得妇人不应再用纯阴首饰;但珍惜字纸,破卷残篇也总要收好整理成章,还美题其名曰《断简残编》和《弃余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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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六记读给你听: 闺房记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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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年七夕,芸設香燭瓜果,同拜天孫于我取軒中。余鐫「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余執朱文,芸執白文,以為往來書信之用。是夜月色頗佳,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並坐水窗,仰見飛雲過天,變態萬狀。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如我兩人之情興否?」余曰:「納涼玩月,到處有之。若品論雲霞,或求之幽閨繡闥,慧心默證者固亦不少。若夫婦同觀,所品論著恐不在此雲霞耳。」未幾,燭燼月沉,撤果歸臥。

    七月望,俗謂之鬼節,芸備小酌,擬邀月暢飲。夜忽陰雲如晦,芸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出。」余亦索然。但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梳織於柳堤蓼渚間。

    余與芸聯句以遣悶懷,而兩韻之後,逾聯逾縱,想入非夷,隨口亂道。芸已漱涎涕淚,笑倒余懷,不能成聲矣。覺其鬃邊茉莉濃香撲鼻,因拍其背,以他詞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妝壓鬢,不知此花必沾油頭粉面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供佛手當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萊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余曰:「卿何遠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

    正話間,漏已三滴,漸見風掃雲開,一輪湧出,乃大喜。倚窗對酌,酒未三杯,忽聞橋下哄然一聲,如有人墮。就窗細矚,波明如鏡,不見一物,惟聞河灘有隻鴨急奔聲。余知滄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膽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聲也,胡為乎來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閉窗,攜酒歸房。一燈如豆,羅帳低垂,弓影杯蛇,驚神未定。剔燈入帳,芸已寒熱大作。余亦繼之,困頓兩旬。真所謂樂極災生,亦是白頭不終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癒。以芸半年新婦,未嘗一至間壁之滄浪亭,先令老僕約守者勿放閒人,於將晚時,偕芸及余幼妹,一嫗一婢扶焉,老僕前導,過石橋,進門折東,曲徑而入。疊石成山,林木蔥翠,亭在土山之巔。循級至亭心,周望極目可數里,炊煙四起,晚霞燦然。隔岸名「近山林」;為大憲行台宴集之地,時正誼書院猶未啟也。攜一毯設亭中,席地環坐,守者烹茶以進。少焉,一輪明月已上林梢,漸覺風生袖底,月到被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芸曰:「今日之遊樂矣!若駕一葉扁舟,往來亭下,不更快哉!」時已上燈,忆及七月十五夜之驚,相扶下亭而歸。吳俗,婦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戶皆出,結隊而游,名曰「走月亮」。滄浪亭幽雅清曠,反無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認義子,以故余異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義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與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飲,俞豪爽善談。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榻,此俞六姑一人計也。余笑曰:「俟妹于歸後,我當邀妹丈來,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來此,與嫂同榻,不大妙耶?」芸與王微笑而已。

    時為吾弟啟堂娶婦,遷居飲馬橋之倉米巷,屋雖宏暢,非復滄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誕辰演劇,芸初以為奇觀。吾父素無忌諱,點演慘別等劇,老伶刻畫,見者情動,余窺簾見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內探之,俞與王亦繼至。見芸一人支頤獨坐鏡奩之側,余曰:「何不快乃爾?」芸曰:「觀劇原以陶情,今日之戲徒令人斷腸耳。」俞與王皆笑之。余曰:「此深於情者也。」俞曰:「嫂將竟日獨坐於此耶?」芸曰:「俟有可觀者再往耳。」王聞言先出,請吾母點刺梁後索等劇,勸芸出觀,始稱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無後,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壽山祖塋之側,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掃。王二姑聞其地有戈園之勝,請同往。芸見地下小亂石有苔紋,斑駁可觀,指示余曰:「以此疊盆山,較宣州白石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難多得。」王曰:「嫂果愛此,我為拾之。」即向守墳者借麻袋一,鶴步而拾之。每得一塊,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幾,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則力不勝矣。」芸且揀且言曰:「我聞山果收穫,必借猴力,果然。」王憤撮十指作哈癢狀,余橫阻之,責芸曰:「人勞汝逸,猶作此語,無怪妹之動憤也。」

    歸途游戈園,稚綠嬌紅,爭妍競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無瓶養,又不簪戴,多折何為?!」王曰:「不知痛癢者,何害?」余笑曰:「將來罰嫁麻面多須郎,為花洩忿。」王怒余以目,擲花於地,以蓮鉤撥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芸笑解之而罷。

    芸初緘默,喜聽余議論。余調其言,如蟋蟀之用纖草,漸能發議。其每日飯必用茶泡,喜食芥鹵乳腐,吳俗呼為臭乳腐,又喜食蝦鹵瓜。此二物餘生平所最惡者,因戲之曰:「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蜣螂團糞而化蟬,以其欲修高舉也。卿其狗耶?蟬耶?」芸曰:「腐取其價廉而可粥可飯,幼時食慣,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蟬,猶喜食之者,不忘本也;至鹵瓜之味,到此初嘗耳。」余曰:「然則我家系狗竇耶?」芸窘而強解日:「夫糞,人家皆有之,要在食與不食之別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強啖之。腐不敢強,瓜可掩鼻略嘗,入咽當知其美,此猶無鹽貌醜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試嘗之。」以箸強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覺脆美,開鼻再嚼,竟成異味,從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許拌鹵腐,亦鮮美;以鹵瓜搗爛拌鹵腐,名之曰「雙鮮醬」,有異味。余曰:「始惡而終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鐘,雖醜不嫌。」

    余啟堂弟婦,王虛舟先生孫女也,催妝時偶缺珠花,芸出其納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嫗旁惜之,芸日:「凡為婦人,已屬純陰,珠乃純陰之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矣,何貴焉?」而於破書殘畫反極珍惜。書之殘缺不全者,必蒐集分門,彙訂成帙,統名之曰「断簡殘編」;字畫之破損者,必覓故紙粘補成幅,有破缺處,倩予全好而卷之,名曰「棄余集賞」。於女紅、中饋之暇,終日瑣瑣,不憚煩倦。

    芸於破笥爛卷中,偶獲片紙可觀者,如得異寶。舊鄰馮嫗,每收亂卷賣之。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錘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

    朗读《浮生六记》,是我一直想做给自己的事。沈三白最擅长用平淡之语,讲述人生小事,但其中欢欣失落与际遇离合,却总在轻描淡写间打动人心。我的朗读讲解不是给需要以国学妆点门面的懒人听的,而是专给对文字和声音同时感兴趣的知音人听的。如果只是听朗读而不读文字,会错失许多言辞之美,勾画之妙,篇章之洁。边读边听,或者先读后听,才能以你之解读品赏我之解读,如此你与我与沈三白,犹如茶前对坐,一同谈笑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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