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和一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忙的来不及抬头看我一眼,我打量着他金冠束起的头发好像少了很多,想是遇到了脱发问题。
“儿臣见过父王”
“恩,来了”楚王埋首在一堆竹扎内,这才抬起头,打量一下我,看起来面容疲惫,须发又添白霜
“王姐”一侧的子悍起身让礼
“王弟”我回礼
“今日你便回吧,好生想想对策,明日回话”楚王毫无情绪的与子悍对话,就像与一般大臣无二
“喏,儿臣告退”“臣弟告退”熊悍分别向我们施礼道别。
我亦仔细回礼
“上前坐吧”
“多谢父王”我入席而坐,理顺很久不曾穿过的华服:“不知儿臣的奏事父王是否批阅?”
“召你上来,正是为了此事,王儿归来数日,寡人忙于政务,一直未曾得见,昨日阅过王儿所奏,寡人思索一夜,觉得似有不妥,一来修筑防堤乃百年工程,虽有助百姓,却是耗费巨大,眼下秦国虎视眈眈,国力紧张此事只怕难以实行”
“父王,我国地大物却不博,南面多为高地,黍米难生。除去已被秦国战领的巴蜀之地。半个国家之民仰赖淮河长江两岸之米,若遇旱涝之灾,米粒不收,则全国受险,所谓民不丰何以养兵,兵不强又何以驱外敌,儿臣以为固国强本无非利民,这修渠铸坝才是眼下楚国迫在眉睫之大事”
“可是,目下时有战事,军队备战不敢轻易外调,若是再征兵……”
“父王莫不是忘了一支近水军队?”
楚王若有所思的眼睛经我提示,霍然一亮:“平安侯的项家军?”
“正是,而且,此等利农之事相信民众也会非常愿意加入!如此一来,力不成问题,至于财,儿臣觉得也不必增加百姓徭役,只需在世家富豪之中征集,便可凑齐八九”我说着站起身:“儿臣愿以身作则,献出公主府大半家资,用以国事”
“难得你有此心”楚王点点头:“不过,如此想来,倒也行的通。好,过事寡人再与大臣们商讨、思索一二再做定夺”
“父王,此事会伤害到一些世家的利益,难免会出现一二阻碍,还请父王以国为重,不要轻言放弃”
“若是可行,就按王儿的意思办”楚王给了明确回答
“儿臣替江东江北万民,谢过父王”
“恩……免礼吧,王儿此次巡行江北,政事眼光果然大有长进,寡人还听闻,王儿刚入兰陵令的苍山学宫便语惊四座可有此事?!”
“儿臣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后来深承师恩、受益良多。尤其听小……尤其听韩师兄刨析利弊、观势言世,更是增益不少。对于出入苍山之态,时常愧疚万分”
一声长“恩”似乎便是赞同之意:“看来,苍山学宫果然英才辈出,得荀子指点,你也算是有些造化的。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啊,无缘出入朝堂,否则也可成为父王的左膀右臂”
“女子又如何,天下无雌岂有雄!”
“额哈哈哈…”他愣了片刻,突然扶额而笑:“好好好,这一点倒是与你母后极为相似”他笑起来威仪依旧,却多了一分慈爱
我趁着他高兴:“父王!儿臣想帮朋友一个忙,送一国流亡公子归国”
“谁”楚王目光一聚
“韩襄王之孙,韩玑虱之子韩非”
楚王松了一口气:“他?小小韩国流亡公子!吾儿高兴,遣人送回去便是”
“儿臣斗胆、想请父王陪我演一出戏!”
……
风风火火的回到府中,急忙解袍卸钗:“绿茵,启用暗侍往下相送信,告诉刍儿俢堤助防之事绝对不可大意,这是他得民心的好机会,也是他保命的依靠”只要有了堤坝保护粮食,加上项家兵马在握,负刍即便不能为王,也可偏安一隅,不会轻易受他人胁迫暗害。
“喏”
“记住,不可以走漏任何口风”
绿茵重重的点了点头:“此事重大,派遣随我们一直在苍山的护卫比较稳妥”
“可以,我看那勇子为人机灵,做事又稳重,你留意着重用”
“喏”
如今为负刍的未雨绸缪已经成事,接下来就要帮小师父造势了
说话之间我已经挽好长发,换好男装,摇身一变,化成市井小哥:“我们走”
楚国之奢,号称七国之最,我们一行,来到楚国最为繁华的长街,两侧酒肆风流之所争相竞客,路边小吃杂耍应有尽有,人潮拥挤好不热闹
“几位贵人里面请”清水浮苑楼里的侍女相迎。她们个个身着纱衣,腰肢如柳,眼中带水,笑意盎然。皆被勇子一一挡下。我们这才顺利来到清水浮院最西边一座琉璃精雕的三层阁楼前。
“这里便是都城内最有名的酒肆了?”绿茵双手环胸,抱着她的宝剑,豪侠之气不输男子
“正是正是”一管事连忙答道跑来:“我们这敬春楼可是都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了,天下之人,可都是在此尽享风流啊”
“恩,口气不小”我点着头,环视着大片珠玉装饰的豪楼:“如此艳丽的地方,为何取了敬春楼这般古板的名字”
“此事说来话长,也就是在下这种老人才知晓,我们这酒肆啊原叫春玉楼”
我与绿茵对视一眼:“好香艳的名字,果然是有……”
“呵呵,好说好说。贵人这边请”
“那为何改了”
“贵人有所不知,自十几年前大王得了一女,取字玉。我们哪敢造次,这才改做敬香楼”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敬香楼也是老店了”
“是是是”
“即是老店,总该有些生存绝技才对,总不至于总靠香艳维持着”
“呵呵贵人说的是”那人会意,立刻挥挥手命左右女子退下:“不知贵人是要哪种享受”
“买通天下人”我指指他的嘴巴:“的享受”
他精明的眼睛里闪着賊光:“贵人稍等,我家主人片刻便会相邀”
片刻,我们被请上楼
隔着黑色的幕帘,里面的情形当真是一点也别想窥探,我刚想伸手掀帘,却被姑娘礼貌制止。我莞尔一笑:“听说,世上没人见过黑寡妇的真容颜,看来这话并非虚构了”
“呵呵呵,世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从声音来判断,围幕里的人应在二十岁左右,应是极媚极柔之人,却莫名其妙又给人踏实感:“公子即来,便当知我的规矩”
恰儿上前,奉上金钱。楼里姑娘接过后,转身进了黑帐,不一会,里面的姑娘便走出来,这次端的不是金钱,而是锦帛与笔。我提笔写下所求之事,折好,装入锦袋。再次被姑娘送入。
“三日之后,公子必将心愿得偿”
“三日?”我有点不敢相信,挑动眉毛再问:“姑娘可看清我所买之事?”
“黑寡妇就是为人之不能为,公子静候佳音便是”
“好,那我们三日之后再见,到时效果应我所求,另有百金奉上。告辞”
出了酒肆,恰儿迫不及待的问到:“方才那人是谁?家主要她办了何事要给百金?”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世人只称她黑寡妇,黑寡妇号称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天下没有她做不成的事。前提便是以百金相见”绿茵答道
“若给恰儿百金,恰儿也能如此”
“她能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犹如事情无人操纵自然发生一般,你能么?”
恰儿吐吐舌头
垚儿皱紧眉头深思:“此人有通天之能,为何会突然买下这家老店,隐在此处?又为何突然招惹家主呢?”
自从我们回到楚国不久,就一直有人暗中窥探,从前我因想着回到原来的世界没怎么理会这些,近来又忙着给负刍创造退路,一直没有腾出手来,刚巧前些日子巫少来信,提过一嘴在楚有秦国奸细一事,我方才有头绪查到黑寡妇。她倒不负我厚望,身份居然越挖越有意思
“只是她为何要查我,目的何在呢”
垚儿突然宛然一笑:“家主既然已经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垚儿此话一出,我自然惊讶万分,转头看向绿茵,绿茵也是极为惊讶。我竟不知晓,祖母留给我这个并不起眼的垚儿并非凡品,她能通过蛛丝马迹一眼看透我与小师父的谋划,自然是简单不了。
一旁的恰儿睁大眼睛,环顾一周,兴奋的问:“是何谋划?”
我淡淡的点点头,揽住垚儿恰儿肩头:“好了,还是先等着三日后验收黑寡妇的能耐吧”
…………
一夜之间,郢都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能够听到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你们听说了没,大王要请韩非出山呢,与以客卿之位”
“是啊是啊,听说这个韩非是天降奇才。得之如得管仲”
“嗳,我还听说咱们大王有意要将爱女相配呢”
“这韩非子到底什么来头?”
“倒听说这个韩非一心回他的母国”
“哎呦!那真是可惜了”
“这也说明韩国气数未尽呐”
……
第二日,宫中沸腾,楚王称病,不曾出面
第三日,早就埋好的眼线飞鸟加急回报,韩国上下皆知韩非归国之心,民声高涨。
“看来,这个黑寡妇果然有一手”绿茵称赞道
“送份加急消息,告诉小师父,造势以成,一切顺利可以入城了”
“喏”
“看来,我要去好好谢谢她”
2
我再次现身闹市,踏进敬香楼阁
“哎呦,贵人来了,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管事迎出
“是么,那走吧”
“请”
又来到三日之前见面的地方,坐榻之处早已奉上热茶:“黑寡妇果然料事如神,竟连在下何时会到,都预算在一杯热茶之间”
“公子比我预想的要早些,看来茶应是烫的”
“恩……好茶”我浅尝一口
“公子喜欢就好”
“我说过,事成之后,再赠百金,来人”
“喏”身侧侍从依言奉上、姑娘接过转呈黑幕之内。不一会姑娘手捧锦帛而出,再次走到我面前
“这是何意?”我看着锦帛笔墨 明知故问
“我黑寡妇从来不亏欠人情”
“哦?是么?既然如此,我就买了你、如何”
“呵呵呵,公子要我这个半老徐娘做甚”她不恼不怒,顺水推舟
“有了你,在下岂不是就知道了全天下的秘事?!”
“公子百金便想买尽天下秘密,是不是太会做生意了”
“我可是吃亏的,因为我都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秘密都是你做的”
帐内传出一阵笑意,笑声至柔至媚:“听闻楚国大公主冰雪聪明、个性洒脱,容颜之美腻曾令天下至宝的隋候珠在其面前都尽失风华”
“你知道,传言总是喜欢夸大其词”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她笑得极为渗人:“能在三天之内参透我的生意,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可靠的”
“别废话了,费劲心机的引我来到这里,还多收了我百金,你赚大了”
两侧姑娘层层挽起黑幕,一位一身黑袍的少妇悠然而坐,雪臂撑着玉首,另一只纤纤细指灵巧的勾住杯爵,将爵内汤水优雅送入秀口之中。如蛇如猫!当真一言难以道尽其中妖媚:“我也是受人之托,只凭一张画像,茫茫人海苦苦寻你两年之久。百金以做慰劳,实在是不多了”
果然,她身侧的屏风上,赫然挂着一副与我神态俱像的半身画卷
“讨赏怕是讨错了人吧!谁托付与您这桩买卖,您向谁要赏才对”
“那就是我与那人之事了”
“好吧,黑寡妇、我也不想跟你兜圈子!替我劝劝那人,就说我已经死了,不必在费心追捕”
“难道你知道是谁寻你”她媚眼圆睁
“我知道!但我实在不想英年早逝”
“秦太子只是派人寻你,可从未说过要杀你”
“得了吧,我可不想做暖蛇的农夫更不期待野狼回顾,是为了报恩”我见对面黑衣女子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算如此,你也看到了,我与韩师兄眼下还有千难万险要过。实在是没空自找麻烦”
“别傻了,你是大楚尊贵的公主,你的使命便是嫁给一位神勇无敌的一国之君。韩非只是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能把握的流亡人,即便归国,虽然富贵,到底无缘权势。你与韩非只是万道阻隔、穷途末路的虚幻。这个世界是不会容许你们在一起的!秦国太子重你,只要你肯回头,便是繁华富贵、无尽尊荣”
我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警告她:“你给我记住:韩非不是流亡人、他是韩襄王之孙、是我芈衍玉心中的人。我们的结合不需要富贵权势的肯定、更不需要世人的允许”
“是么……”
“是”不等她说完,我便给了她答案:“你那么喜欢富贵尊荣,又如此善于惑人心神、媚功了得。依我看,不如你加把劲留在那人身边,何必风里雨里给人做刀子!”
“你……即便我想帮你,恐怕也来不及了,信使已经上路了,这会儿应该过了楚国边界”
“是这个么”我从怀中取出还被密封着的竹筒:“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便换掉了”我破竹取书:“这个,我就不留做纪念了”说着扔进旁边的灯盏里:“您应该知道自己服侍的是什么角色吧。奥,我还听说秦国君王觊觎你的某些产业很久了,这位秦太子更是心狠手辣,心思决绝!若有一天此人上位,不知会以什么借口……”那双媚眼闪过一丝狠毒,我点到为止,站起身:“好好保重吧告辞”
“你……”
“留步,不必送”
出了驿馆,我常常的舒了一口气,此次若非巫少提前发现,帮忙斡旋,我竟不知那个在赵国受尽凌辱的少年嬴政,一朝归国脚跟未稳的情况下,就能快速摊开势力,使出这样的手段探查六国事。看来,真是野心勃勃,心比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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