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网图侵立删五十岁的我发现了一个道德优越感和物理距离具有相关性的规律,即离家越近就越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我在中西部的小县城教书,每次回距离仅有20多公里的老家,都要受到在村内呆的几个一起光着屁股长大得伙伴的道德谴责,他们可以说你架子大,说你忘本,说你不够哥们,说你给村内没办一点儿事,说你看不起乡下人。此时,你千万不可以辩解,而要满脸堆笑,装出尴尬、难过,腰要弯下,奉承他们这是金玉良言,掏出烟,见一个敬一根,点上火,待他们第一口烟从嘴内喷出,你才可以稍息。唉,这些啊,给半截腿还沾着泥的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如果不按照‘踢猫定律’传下去,我不疯,也会抑郁。从西安回来的她,一个搞火箭的工程师,正好接下这盘,谁让她就比我离家远呢?我以逸待劳地坐在制高点上。
去年她从北京返西安,中途下车,回来后联系了我,一起吃了顿饭,是我设的。她回去了,我发了微信,书信体,主要内容如下:
依然是不确定。当二十二年后的重逢,一边是圆桌上的菜肴、屋顶的柔和的射灯光,一边是曾经熟悉的人儿,我们共同唱着魏宗万的《弹棉花》,往事的旧棉絮,半斤可以弹出八两八(笑)。我发现自己还是那副痴呆相,用方言来说,看人有点丧念,盯着人一直看到别人不自在,自己也觉得唐突为止。
我们把许多无奈摔给了命运,让它吞下,吐出安抚自己的波罗蜜来。一个人有一人的感受。我觉得命运之神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看着蚂蚁辛苦爬到高处,吹一口气,让它落下,一次又一次。
记得听过的一段佛家故事,是说释迦牟尼在将要示寂时,问阿难尊者,你愿意我长留世间吗?可阿难当时只是一昧的哭。待到阿难意识到时,佛祖长叹,时机已逝。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何时何境。我就是迷懵了!亦如阿难。
我注意到了早年不曾见到的细节,看到了你的鼻子好像变尖了,略微还有点勾。岁月对你真的仁慈。
多想听听你的工作,谈谈你的家中,依然是云山雾罩。
总算弥补了一点遗憾,拉了拉当年想拉的手(笑)。
希望还有相聚时,只是笑笑,足矣。
收到后,她回复了。文如下:
昨天到今天看了几遍,没有整安静的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你。
第一要说的是谢谢你,感谢之前美好的青春岁月,感谢如今你给我信心,岁月是把杀猪刀,好在晚上你没看到我人到中年臃肿的身材和满脸的斑。
第二是感动,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每天忙忙碌碌,只知道低头赶路,而忘了抬头看天,忘记了自己是谁,而有人惦记着的那份温情。
第三是抱歉,希望少年的我没有带给你失意和伤害,因隐约能感受到你生活有淡淡的伤感或者不如意,往后也希望带给你的是阳光快乐。
还记得你送我的字画,挂在上铺的墙上,可惜不知去向。还记得你嘲笑我左手拿着刀背削苹果时我的尴尬,青春总是美好的回忆。
文章我收藏了,再次感谢你的用心。往后的日子善待自己,希望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在白天见时让你少一些失望。[尴尬]
想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胆子也是变大了[呲牙],骗我握手,本想给你个拥抱吓着你了[偷笑][偷笑],有22年没见了吗?
我又回复:
昨晚因小感冒,睡的早。迷糊听见空中雁叫,原来是有尺素到[呲牙]见字如对晤,悉知悉受,有点小感动[捂脸][愉快]工字楼前一瞥,如翩翩惊鸿,已经足矣。顺祝夏祺!
信,不是纸质,我不说也是明白的,这年月谁还动笔墨。有文字经验的一看这信,就能判断出她那是《阅微草堂笔记》的笔法,我那是《聊斋志异》的笔法,她不需要显摆自己高学历,火箭工程师还需要摆吗?我就不一样了,我需要证明自己有不输于她的素养。
这种诛心的话,我还是不说了吧!挥刀自宫,不好受。我还是说说信内说到的一些往事吧。
信内明显看出来,我们有那么点意思。其实,高中时我就认识了她,她是五班的学霸,年级中也算在前列,那晚吃饭时她说自己是那届中招状元,高招时她发挥不好,只是考了个省内师范。
我复习了一年才到了那个师范。大学内第一次见她,是在主席像前,她抓了个马尾巴,黄亮的衫子,杂色圆领绲边,袖口紧收,大格子深红色长裤,白皙的脸盘配一副茶色边的眼镜,说不出的妩媚和秀气。若不是问得她的姓名,我还真不能把此时此地的她和高中的她归为同一个人。当时的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来这儿是看到她这个学霸都来了这儿。有点夸她落凡尘的意思。再后就该说我送她字的事。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喜欢给自己床头贴毛笔字条幅,一般不超过三尺,几个字配一首诗,梅兰竹菊配几行字,一般不装裱,拿揉皱的纸轻轻蘸墨后拓在条幅四周,深浅不一的墨点也别有韵味。我们村去的刚好有一个字拿得出手,讨得后送给她时,她室友的男朋友也在,我说给她送一副隶书字,被那个直男指出那不是隶书,我当即没忍住怼了那家伙一句。后来我才认真看了看书法史,知道了篆隶楷行的差别。
说左手削苹果的事已经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就记得当时周末晚上几个人去她宿舍玩,她说给大家削苹果吃,天花板上两根棒和床头的一盏台灯都亮着,她半天削不好一个苹果,凑近看时,只见她左手拿着削铅笔用的刀,额头汗显,果肉上坑坑洼洼,原来是用刀背在削。记得我当时笑岔了气。
我信中说的阿难迷闷之事,其实是她在读研毕业后去看我,一大帮的高中同学相聚,酒醉后的我被现实差距雾障了,没有体会到她的深意。
除了信内的几件事外,我还记得有几件值得提起,不知她还有印象吗?
一次是在周末,她着一件黄色的裙子找我,约我在操场跑道边的草地上坐下,陪我下了一会儿象棋。这对她来说很是难得。校园中见到她时,她多数时候是斜挎着黄色军用包,鼓鼓囊囊的,匆匆忙忙去教室。她说物理系对数学要求高,她自己又想过英语六级,所以每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
另一件事就是她要毕业那年,和她一届的化学系一个老乡,国庆放假回老家时出了车祸,她情绪低落了好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幸好她自己执着于考研,很快从阴影中走出来了。考研复试通过后,她把公共课的一些资料都给了我,可惜我在第二年时败在了英语战场上。
我把工作调动和结婚的消息一并通知给她时,她已经到了西安某研究院,她给我回了一封简单潦草的信。之后,我们断了音讯。
前几年,有好事者建了一个高中那届的群,我发现了她,取得了联系。我当时在校内监考,她发来了截图,是我第一个联通的手机号,早已停用。后来她给我发了她去孩子学校给小学生展示航天梦的照片,取图视野太广,只能看到她穿着和抗疫护士相仿佛的装束站在大礼堂的台上,满视野的人头,其余细节都看不清。估算一下,她孩子应该比我家闺女小十岁左右。
去年,我的一个学生考研复试通过后,想联系一个导师,我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联系了她,她热心的联系了西交大的一位年轻学者,这位拔尖人才那年只带了一个学生,就是我的那个学生。
有几次我给她发微信时,她有时在甘肃,有时在北京,总是忙发射的事。我问她,这不是机密吗?她说反正我也不懂,相信也不会到处乱说。
是啊,这与我擦肩而过的‘火箭’工程师,见面或聊天时,依据我发现的规律,我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我是不会接受任何批评的,我怎么可能乱说她那些我不懂的事呢?她应该安抚我这个在家乡的人。如果非要给她有一个名字,我愿意叫她玉兔,因为她好像参与了登月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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