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农村,基础设施落后,雨水污水都是通过地面排放,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大街低,院落高,院内房屋拨台阶的布局,从临街的院落口看大街,彼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感觉。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很多人家的房子已经翻盖成了红砖到顶的瓦房,而王章家仍然是低矮的土坯房,院墙除了打底的十几层蓝砖,上面也是一层一层的土坯,满墙都是小孩子手指在墙缝里留下的刮痕。这破败不堪的旧宅就坐落在临街的好地段。
王章家祖祖辈辈的人都老实,到他爹这一辈,就变成了窝囊,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六三年发大水的时候,他爹从村西的河里救了一个顺水漂下来的女人,本意是想等那女人养好了身体再走,谁知道那女人却因为惊吓过度变得有些痴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是哪里都说不上来,在村里人的蹿纵下,他爹将那女人留在了王家,后来便有了王勤和王章姐弟俩。那女人虽然有些痴呆,却也对两个儿女疼爱有加,王章他爹虽然窝囊,但做起庄稼活不惜气力不偷懒,日子过得虽紧,却也是个完整的家,只是,王勤和王章四、五岁时的一个冬天,从河南那边儿来了一个寻妻的男人,顺着信儿就打听到了王家见到了王章娘,那男人的到来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她是左看看,一个家,右想想,也有一个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终日恍恍惚惚。一次她到井边挑水,脚下一滑便掉进了井里,从此永远留了下来。
王章他姐懂事儿早,小小年纪就帮他爹做饭、收拾家务,直到九岁才上学,读到小学二年级便辍学回家跟着婶子大娘学纺线织布,王章遗传了他爹的老实,从小就常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学龄倒有七八年,可惜最终也是小学没毕业。王章跟着他爹下地但又做不了农活,去了几次之后便再也拽不到地边上,他爹由着他的性子满世界的疯玩了一阵,发现他玩的越来越不知道回家,干脆给他买了几只羊让他跟着四毛去放羊。四毛也是个没娘的孩子,比王章大三岁,常常以老大哥自居,凡事儿都罩着他,小孩子放羊顺带偷瓜摸枣是常有的事儿,每次被抓住,挺身出来受罚的都是四毛,一来二去王章就成了四毛的“尾巴”,这一跟就跟了七、八年。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农村的四季在这样的交替中过得格外的快。在这样的交替中,土地从集体分到了一家一户手中,王章跟着他爹下地种田,他姐在家做饭、织布、收拾家务,一两年的功夫,他家的小草房变成了土坯房。在这样的交替中,王章和他的姐姐都到了婚嫁的年龄,媒人上门提亲,女孩子嫌他家日子艰苦不愿嫁进来,她姐姐念着弟媳没着落家里没人照应不肯嫁出去,后来,媒人从十几里外寻到了一对跟他家情况差不多的兄妹,两家商定换了亲。
婚礼定在腊月里的同一天,王章送走了姐姐,迎来了新娘子。夜晚,忙活了一天的人们留下祝福各回各家,四毛却借着酒劲说起了胡话,说王章是老弟他是哥,他还没娶媳妇王章先娶媳妇是压他的风头,王章媳妇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新娘子刚开始还大伯哥长大伯哥短的应承着,看他越说越不象话,便一个人插了门去睡觉,四毛在王章家发酒疯整整闹腾了一夜之后,王章的媳妇就下了命令,不准王章再和四毛来往。四毛后来又去过几次王章家,看他家人都待理不理的样子,也觉得没趣便不再登门。他最后一趟去王家,是在年前的腊月二十几,那时候家家都在准备过年,他让王章帮他把家里没用的东西送到镇里的废品收购站换点零花钱。
转过年春耕的时候,王章突然被公安局抓走了,他媳妇挺着肚子到公安局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年前王章帮着四毛拉点东西,是拉了偷来的变压器去卖钱。四毛听公安局的人说揭发检举有功,便一口咬定王章是他的同伙,王章本来人就老实,听公安局的人说什么时候说清楚了什么时候就能回家,就承认他跟四毛是一伙的,已经在审讯笔录上按了手印签了字。王章媳妇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无可奈何,回家后越想越觉得王章窝囊,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日子没法过,一气之下喝了农药,被发现的时候早已全身冰凉,她哥哥带了人来,把四毛家和王章家一起砸了个稀巴烂。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儿,王章爹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王章在看守所听到这些信儿,不知道是绝望还是觉得没脸见人,也断了早点回家的念头。
王章的五年牢狱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回到家面对年迈的病父、破败的房屋抱头痛哭。哭够了之后,王章给他媳妇坟上添了土,到岳父家赔不是,他姐和姐夫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两家又恢复了来往。
王家的生活随着王章的归来又回到了种、管、收、种……的循环中,但因为有蹲过监狱、害死老婆的历史,再也没人肯嫁进王家,两个孤独的老男人,一处破败的小院落,让王家在不断有新房拔地而起的村落里显得越发的落魄,直到他姐费尽了周折替他从四川抱一个小女孩来养,小院里才有了久违的一点笑声。
王家的小女孩我只见过一两次,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去年夏天我的小公司刚刚开业,招收的新员工都叫我经理,其中却有一个瘦瘦的小女孩一见面就管我叫叔叔,问及来历才知道她就王章的女儿,王家除了她,早已没了人,临街的王家老宅,仍是以前的旧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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